核外棄置環。
雖然名字叫棄置環,但事實上,這裡曾經是人類從中央星球搬離的第一站。曾經的名字叫希望環。
人類最初決定搬離中央星球,便建立起了第一條環帶——希望環。
承載著人類的希望,在核外漂浮了許久。直至陸陸續續建立起第一到第五環帶。
終於,希望環因為技術落後,設施老化, 最終被棄置。環政府經過真理殿堂的同意,將其軌道釋放到最外圍,然後徹底停止了對其的維護與保養,任由其壽命走向終結。
停止了維護與保養,自然沒有了環帶標志性的保溫層。使得這裡晝夜溫差極大。環帶旋轉到面朝中央星球時,溫度最高可達40℃左右,而背朝中央星球,最低可低至零下60℃。
在這樣的情況下,棄置環的環境可以說是極度惡劣的。因此, 地下避難所成了幾乎唯一的生存建築。靠著棄置環內部殘余的能量取暖和供給生存基本要素。
剛來到棄置環的科爾斯和博格洛算是幸運的,並不是一天最熱最冷的時候,而是晝夜交替之間的“溫熱時間”。
科爾斯處在迷茫與恐懼之中,畏縮成一團,靠在滿是鏽痕的廢棄橋墩一側。
博格洛要比他冷靜得多。既然已經來到了棄置環,那再多的抗拒也就毫無意義了。他是很清楚棄置環是一個怎樣惡劣的地方,必須盡快應對現狀,不然可能熬不過第一個夜晚。
他回頭看向科爾斯,眼中滿是愧疚與後悔。
這個十四歲的孩子……
在這一刻,博格洛心中湧起灼烈的責任感。他認為自己必須要照顧好這個因為自己而受難的孩子。
他猛吸一口氣,一掃頹廢的勢態,對科爾斯說:
“科爾斯,孩子,別害怕。就算是在棄置環,也有活下去的辦法!放心,我一定, 一定會想辦法把你送回去的, 一定!”
科爾斯哽咽地說:
“老師,我們……我們不被允許離開棄置環了啊。”
“科爾斯,真理約束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神聖與威嚴。我們不必再臣服於權威之下……相信我,一定會有離開的辦法的。”
有沒有辦法,博格洛說不清楚。但他只能說有,給予科爾斯一份希望。
在棄置環……沒有希望的人,終將凍斃於寒夜。
“我們該怎麽辦?”
“棄置環上面有大量的地下避難所。現在開始降溫了,最多不過四個小時就會降到零下,我們必須快點找到閑置的地下避難所。”
“老師……在棄置環也能做研究嗎?”科爾斯忽然眼中充滿期待地問。
博格洛愣住,
“你現在還在想這個嗎?”
科爾斯有些焦急地說:
“我不怕去到什麽地方,受什麽苦……我從小就生在第四環帶上最貧窮的區域,早就吃盡了苦。我怕……怕的是沒有前進的方向。要是,要是還能跟老師一起做研究,就算是在棄置環,我也會很開心。”
他生怕博格洛說……沒有辦法做研究。
看到這樣的科爾斯,博格洛內心升起無限希望。他終於確認了,面前這個孩子就是他想找的學生。
博格洛心中陰霾消散,大笑著說:
“當然可以了科爾斯!棄置環曾經是人類離開中央星球的前哨站, 是曾經真理環自然科學最為前沿的地方。只不過完成了其使命後就被拋棄了。上面有大量的機械設備、研究手稿,只不過被掩埋在了廢墟裡面。只要肯找, 一定能找出來的。”
科爾斯充滿期待,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只不過,我們得開始‘撿垃圾’了,在這片生鏽的鋼鐵森林之中。”
科爾斯望向遠方,在橙黃色的天空下,一座枯寂的、生鏽的城市似乎正在熠熠生輝。
在那片廢墟之中,埋葬著真理環最初的文明。
博格洛無比清楚,當希望環變成棄置環那一刻,真理環世界就拋棄了自然科學,一頭埋進神授魔法與權威階級之中。
……
核外第二環帶,格雷姆區,海弗蘭斯篝火教育院。
篝火會議上。
教育院的眾多委員長和神官分成兩排,坐在長達二十四米的會議長桌兩側。
最前方,篝火神像之下,坐著教育院的院長。
最後方,坐著一名學生。
院長托拜厄斯·迪利特望著前方的學生,
“艾爾莎·諾曼,你確定要開始篝火試煉嗎?我們教育院一年只有一次試煉資格。這份試煉很珍貴,很神聖。希望你是發自內心對篝火充滿真情實感的向往,才提出申請的。”
艾爾莎眼神堅毅地看著托拜厄斯,
“院長女士,我誠心申請篝火試煉。”
托拜厄斯蒼老的眼角微微沉斂,似乎睡著了。過了一會兒她說:
“篝火試煉的資格很珍貴,即便放在第一環帶,也是珍貴無比的。但你也清楚,這個資格,不是申請了就能得到的。能否得到篝火的認可是關鍵,而能否通過試煉,那就是後話了。艾爾莎,你是諾曼家族的獨女,有更多的選擇擺在你面前,為何要選擇這麽一條凶險的道路呢?你知道的,一旦進行篝火試煉,只有完成與毀滅兩種結果。”
艾爾莎正聲說,
“我已經取得了母親的同意。”
“諾曼女士同意了……既然如此,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托拜厄斯看向兩側的委員長和神官們說:“諸位,投票吧。”
齊刷刷的“同意”票亮起。
全票通過。
諾曼女士本人都同意的話……那這次篝火議會也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
托拜厄斯站起來,十指交疊,聲音沙啞而深沉,
“願篝火在你心中長存。”
艾爾莎站起來,彎腰行禮,
“篝火長存。”
“那麽你做好準備了嗎?”
“準備就緒。”
托拜厄斯蒼老的眼眸之中緩緩燃燒起一團火焰。火焰逐漸變為實質的,送來一把黑色的鑰匙。
她將鑰匙直愣愣地插入空間之中,輕輕一擰,空間便被打開了一扇門。
“進去吧,艾爾莎。”
艾爾莎深深地吸了口氣,在心中念叨:
“母親,我會變強的……科爾斯,我會改變一切的……篝火長存。”
她邁步走進這扇空間之門。
……
核外第一環帶,真理殿堂。
奈哲爾的嵌套世界中。
喬巡再一次來到了這個地方。與之前看到的場景一樣,安漾女士正在歌莉婭教堂之中祈禱。
這麽看來,她似乎每天這個時間都在這邊祈禱。
喬巡耐心等待她完成祈禱。
過了一會兒,安漾沉下肩膀,轉過身,看著坐在後排的喬巡,
“這次來,是什麽事?”
“安女士,你每天都在這裡祈禱嗎?”
安漾垂下眼簾,
“是的。”
“祈禱什麽?為誰祈禱?”
安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呼出口氣,
“好吧,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我在為仙儀祈禱。”
“但似乎並沒有什麽用吧。”
“有限世界的一切……都能找到共同的聯系。我在想,也許……也許我這份遙遠的思念,能通過某種方式傳達於她。”安漾扶了扶淑女帽,“你就當我是尋求一點心理安慰吧。”
喬巡微笑著說,
“獨身一人漂泊在外,的確需要一點安慰。”
“你也是一個人漂泊在外。”
一陣風吹進來,喬巡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是啊。不過,有人在注視著我,我並不孤獨。”
安漾沒有多問,邁步走出教堂。
喬巡跟在她後面。
“你這次來,有什麽事?”
“我想告訴你,奈哲爾的意識寒冬不會結束。你這麽等待是沒有意義的。”
安漾詫異地說,
“怎麽會有不結束的意識寒冬呢?”
“奈哲爾的意識寒冬很特殊。他是自己步入寒冬的,不是寒冬襲來。他甘願停留在寒冬之中,永不邁入春天。”
“你怎麽知道?”
“這是我的能力。”
奈哲爾也有著欲望。所以喬巡能夠知道。
安漾並沒有追問下去。她看著喬巡,選擇相信了他。
“但我必須要等到他意識寒冬結束。”
“為什麽?”
安漾糾結了一會兒,然後說:
“奈哲爾先生或許知道神話歷戰爭是怎麽結束的。”
“你一直在調查這個嗎?”
“差不多吧。還在仙界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神話歷戰爭為何出現,但一直不知道是如何結束的。至高神們試圖在惡魔身上找尋通往無限的道路,因此發起了這場戰爭。至於結束,所流傳下來的說法是神話世界最終以犧牲神話歷的代價,戰勝了惡魔。可這個結束方式跟發起原因可對不上。而且,我也不相信至高神們願意用這種代價去取勝,不然的話也不會尋求複蘇之路了。”
“戰勝了惡魔嗎?”喬巡問。
安漾說,
“我不知道這個說法對不對。既然惡魔是欲望的化身,那理應無法被戰勝的。畢竟,沒有誰真正抵達無限。但現在的確見不到什麽惡魔了。”
“這樣啊。”喬巡望起頭。接著他問:“你為什麽覺得奈哲爾知道戰爭是如何結束的?”
“我不肯定……但他作為核心神話世界的最高神,或許知道。我並無頭緒,只是不斷在尋找而已。”
“這是件很辛苦的事。”
“沒有什麽辛不辛苦的。”
喬巡笑了笑,
“我有個猜想。既然神話歷戰爭出現的原因是為了追求無限……而戰爭結束了,是否意味著有人找到了無限呢?奈哲爾主動把自己封閉到寒冬之中,也許是一種犯了錯而無力挽回的逃避。什麽事能讓一位核心世界的最高神選擇逃避呢?只有無限了吧。”
“這種暴力推導有些無禮。”
“最簡單的也許最正確。”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肯定自己的想法,但如果奈哲爾先生真的觸摸到了無限,那又何必去逃避呢?他們所追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也許,無限跟他們所想的不一樣。”
安漾懷疑地看著喬巡,
“你好像知道很多。”
喬巡聳聳肩,
“猜測罷了。”
“既然你猜測這麽多,那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吧。”
“我沒什麽打算。我只是覺得安女士你走的路子不對。你不妨去探究一下中央星球核心膨脹的原因。”
安漾覺得喬巡是在提示自己。
難道這個小子真的知道什麽?但為什麽搞得這麽神秘……還是說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認真看著喬巡。
但喬巡始終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安漾很不爽。被自己半個女婿級別的小子批評調侃,卻沒有什麽辦法去反駁。
她說:
“核心膨脹不就是中央星球因為內部壓力不斷膨脹嗎。”
“但內部壓力是什麽呢?”
“這個……”
安漾的確沒有研究過這個。因為她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奈哲爾這邊。
“你知道的話不妨直接告訴我。”安漾冷了冷臉,“不要對長輩賣關子。”
“長輩……算了。安女士,我覺得還是親自去奈哲爾先生為好,免得我的看法影響你自己的判斷。”
安漾惱火地說:
“我要是能直接問他,我不早就就問了?問題是他那副樣子怎麽問!”
“啊,叫醒他就是了啊。”
“你能叫醒他?”
“能啊。”
安漾咬牙,氣憤地說:
“那你不早點說。”
“你又沒問我。”
“你,喬巡,你小子成心看我笑話是吧,我可是你的長輩!長輩!”
喬巡聳聳肩,
“那你這個長輩的脾氣可得改改了。我一直都覺得你對仙儀的做法很有問題,但你特立獨行,理所當然地選擇相信自己才是正確的,不考慮其他人。這裡也是,從頭到尾你都沒問過我有沒有辦法叫醒奈哲爾,理所當然地認為我也不能。”
“……”
“長輩,有什麽想為自己辯解的嗎?”
安漾的氣勢一下子弱了很多,她努力想了想說,
“仙儀……我的確不能跟她見面。”
“為什麽呢?因為你,還是因為她。”
“我……我來自仙界,有著一段複雜的經歷。我不想因為我的經歷影響到她。”
“安女士,我一直覺得你是個……用地球的說法,女強人嘛。但我在想是不是像你們這種強人都容易陷入一個誤區啊……認為自己必須得保護好家人,把一切的壓力都放在自己身上。然而就很容易忽略一個事實,你跟仙儀是母女,是血濃於水的親人……這份聯系,就已經無法割舍掉了,不論你如何逃避,你的經歷都會影響到她。”
安漾眉頭一軟,
“我……”
“你自己其實也清楚的。只是逃避而已。你覺得自己在保護仙儀,但事實上對她而言,是時時刻刻都在承受著的精神壓力。”喬巡歎了口氣,“唉,這大概就是親情吧。安女士,我也不是在批評你,畢竟大家都是情感生物,會犯錯是正常的。我只是想你能正視自己。”
安漾微微吸氣,邁步離開,走出一段路後,她才說:
“謝謝。你是個好孩子。”
喬巡聳聳肩,
“別把我當孩子啊。”
“走吧,讓我好好見識一下,你的本事。”
“長輩說的是。”
安漾望起頭,
“真想聽你叫一下那個稱呼。”
喬巡吸了吸鼻子,
“算了。這份責任,我還承受不住。”
“你是個好孩子。”
“希望你以後也這麽認為……”喬巡低聲呢喃。
“什麽?”
“我說希望你別把我當孩子了。”
“你才多少歲啊,有一百歲嗎?”
“沒有。”
“沒滿一百歲,那不就是孩子?”
“好有道理,我又能過兒童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