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廷裡修著不少的水渠,水送去熱氣,帶來涼意。
所以,即便是八月正當炎熱的時候,梅園子裡也還能找到秋日的舒適。
從墨山世界退出來後,喬巡朝著梅園的前院大門趕去。
推門往外看,外頭已經候著一大幫子人了。瞧著打扮裝束以及拾掇的家夥,應該是藍知微安排過來服飾他們的下人種種。
在這些人臉上,尊卑觀念就瞧得十分分明了。喬巡不出來,他們就一直候在外頭,候到出來為止。
喬巡不喜料理這些,便叫來這些人裡管事的。管事的姓陳,名泓良,四十多歲的模樣,一瞧就是聽上差下經驗豐富的角兒。便讓他按照自個兒平時的經驗料理即可。
交代完了後,他就獨自一人出門去了。
天運帝都很大,大到難以用腳步去丈量。
喬巡也沒想著去哪兒逛逛,出了門,右拐,腳步踩著風,輕松自在著。不一會兒便到了大周朝的皇宮——“至央城”。
他遠遠地望著這至央城。
豪華氣派,還隱隱流溢著非同凡響之勢。
這股勢頭……在喬巡看來,並非人間該有的。
尤其是在當下仙凡顯著割裂的時候,更加不該有了。
不過,也受限於仙凡割裂的局面,他暫且不能隨心所欲地去洞悉這個局面。畢竟,洞悉的力量,是超越級的,一旦使出來,就很容易被發現。等到,仙凡割裂的局面被打破後再說。
至於怎麽破,何時破,就看墨山世界裡的兩個小家夥修行進展如何了。
所以,便有了這麽段等候時機的閑暇時間。
喬巡也不打算刻意去給自己找點事做,那沒什麽必要。該做的暫時做不了,能做得了的,對他而言,也沒有什麽顯然的必要。
不如“隨波逐流”,隨心而去。
也就當挑個時間,更好地認識自己吧,免得等到以後,逐漸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想到這裡,他轉過頭,不再關注至央城的事情。
到處走走逛逛,回到梅園子的時候,日頭已經往著西山落去了。
太陽染著些許赤色,照進天運帝都,處處都落個斑駁霞點。
剛一進梅園子,陳管事就踩著小快的步伐過來,
“走川先生,殿下在西廂亭等你。”
藍知微的身份,在天運帝都的身份是明了的。所以,周遭人也不管他叫藍大人或者藍公子了,而是稱呼殿下。畢竟,他本身就是六皇子殿下。
至於“走川先生”這個稱呼,也是藍知微提議的。
原因也不難想。
改“道長”為“先生”,能更好拉近關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道士身份,比較敏感,尤其是在帝都內。
喬巡隨著陳管事,來到西廂亭。
藍知微正在跟公山子佑閑聊。見著喬巡來了,他笑道:
“走川先生,這梅園子你們住得可還滿意?”
喬巡點頭,
“兩個小家夥滿意,我便滿意。”
藍知微暗暗將這句話記在心裡。接著他問:
“我剛過來一會兒,聽聞走川先生出門了,便在這兒等著。走川先生也將兩個小孩子帶出去了嗎?怎地不見他們。我還說帶了些宮廷糕點過來,給他們開開胃口,畢竟一個多月的趕路時間,飲食跨度大,恐水土不服。”
喬巡直言,
“有勞藍公子了。他們還在修行,晚上,我自會將你的心意帶給他們。”
“修行?”藍知微好奇問,“修道嗎?”
喬巡搖頭,
“我自己的一些門路而已。”
話說成這個樣子,便是沒有細說之意。藍知微心領神會,
不再多問,但心裡仍舊好奇這走川道長自己的門路,到底是什麽水平。想來,還不曾見識過他的真正本領呢。
藍知微接著岔開話題,
“我尚未聞先生喜好,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招待是好。今夜裡,恰巧東大樓籌辦了個文曲會,才子佳人不少,在此個澹口,也算是有些熱鬧。不知先生是否有意,若有意,我便陪同先生前去逛逛。”
“才子佳人有,達官貴人亦有嗎?”喬巡笑問。
這話問得藍知微一時半會兒說不出口。那東大樓,本就是宗室王公一起修建的,文曲會自然也是傍著他們籌辦的,本就是達官貴人們的晚宴。不該問有沒有達官貴人,而是有什麽級別的貴人。
喬巡看著藍知微的樣子,笑著搖頭說:
“藍公子,我不是什麽迂腐之人,不必掂著禮節說話。”
藍知微知道了喬巡的意思,整個人一下子放開不少,肩膀一松,笑著說:
“是我過分揣度了。走川先生氣節寬廣。那文曲會,本也是達官貴人們的晚宴。走川先生若是不喜俗世酒糟氣,我便不多打擾。”
喬巡說,
“藍公子親自前來,我何有掃興之意?一路來,藍公子照顧周到,又在天運城安排住所。藍公子之心,我要如何愚笨才能不知曉?藍公子有心,而我之意……”
藍知微側耳。
喬巡微頓後,笑道:
“正也是如此。自出世以來,許久不曾叨擾俗世。若能受藍公子垂青,也不失為再入世的一方門檻。”
藍知微一聽,心裡一下子寬松了許多。他喜上眉梢,
“既然如此,我們便前去,在那樓上再說?”
“請。”
路途車馬上,
同喬巡拉近了些關系後的藍知微更加放松了,便問及了比較私人的問題。他問:
“我知曉那個小少年,是白蒿道長的弟子。那位小姑娘呢?尚未聽先生提及過。”
喬巡問:
“為何今日裡突然問起呢?”
“呵呵,先生若是有避諱,權當我冒昧了。”
喬巡搖頭說,
“沒什麽不能說的。君君,是我意外之間發現的。當時見她眉心生蓮,眼中流溢星光,想來或許有非凡的福緣,便收下了她。”
“這般異象,可是高人轉世?”
“尚不可知。我也隻好好生教導。希望他們今後有條坦途可走。”
藍知微眼色微明,
“先生身邊之人,也非同凡可啊。”
“我平生喜好不多,現在也隻管看照他們。”
“先生很看重他們。”
“嗯,兩個小家夥,都天資卓絕,我自然看重。”
“天資卓絕……”藍知微細聲念叨。
這個評價可不低。尤其是對本身就深不可測的走川先生來說。
閑聊些許後,到了東大樓。
作為宗室王公們的“娛樂會所”,排場自然得大。還有些路,便能望見那樓裡樓外的絢麗燈光,好似在那裡自成了一片星空。來來往往的馬車,也盡皆披錦掛華,連那馬兒,都生得俊俏雄壯。奢靡綴金之意,都浸滿了晚風。
就算這東大樓都是達官貴人,藍知微的身份,也是達官貴人中的達官貴人。他這種身份的人,在這種地方都是有專門的通道的,不用跟那些身份一般的貴人們擠前門。
藍知微做事周到,早就提前安排好了。
他們以來,立馬就有專人前來迎接。
從專門通道一進去後,便來了個被稱呼為“萬樓主”的人笑迎。
喬巡不摻和這些事,藍知微的身份,也不客套,一切都由時常跟在他身邊的公山子佑打點。
進了門,越過一條清淨的廊道,便到了東大樓的正院。
院子很大,人也不少,盡皆身著錦衣,一派華貴之相。
喬巡和藍知微進了一間廂房。廂房位置很好,但算不得最好。
接著,有人送來今晚的流程單。
藍知微沒先看,而是問喬巡:
“走川先生要看看嗎?”
喬巡搖頭,
“我便不看了。看與不看,結果都不會變。”
藍知微笑道,
“那可未必。先生要是不喜哪個節目,便差人去了便是。”
“我不喜,興許有其他人喜歡。”
“先生胸襟寬敞。”
“倒也不必。”
沒等多久,瓜果點心,美酒佳肴之類的,全都上來了。便是送菜的人,也個個都是容貌姣好的麗人。
藍知微瞧著喬巡基本沒把目光落在這些送菜的麗人身上,心裡便清楚,要麽先生是個眼光極高的人,看不上這些庸脂俗粉,要麽就是並無這方面的喜好與閑欲。
也誠如他所想。
喬巡如果真的在這方面心思泛泛,那諸多的世界,處處都要留情。
何況,他對“欲望”二字理得十分透徹。這般低級的欲望,不會牽擾到他。
時候一到,走流程,節目開始了。
即便這樓裡的不全都是文人雅士,但風雅之事,總得沾點,免使別人說俗,不跟你玩。所以,這開場的節目,便是天運城樂道大家的經典之作——《野鬃調》。
調子大而華麗,很適合作為開場曲。
一曲作罷,四座皆好。
藍知微聽完了,第一時間看著喬巡問:
“先生,你覺著這曲子如何?”
“野鬃不野,隻讓耳朵發癢,心裡卻無波瀾。”
藍知微點頭,
“野鬃不野……這個評價倒很分明。彈奏這曲子的人名喚柳際江,家裡便是樂道大家,多有人為宮廷樂師。這些個樂師,平時裡文文弱弱,不是在這個宮裡,就是在那個府上,哪裡知什麽‘野’意。”
“藍公子也頗有研究。”
“呵呵,我研究不多。只是……隱約有感,我命裡或許有人常常為我演奏。只是每次細想來,又覺得那不過是黃粱一夢,做不得真,就只是些口頭的閑言碎語而已。”
喬巡想,你命裡的常有曲子。只不過那不是人,而是一隻妖。他問,
“藍公子這些年來,可時常恍忽間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
藍知微一聽,眉頭凝起,
“先生這麽一說,倒確實如此。常有驚覺之意,覺得突然忘記了什麽,怎麽都想不起來。先生可有見解?”
“只是隨口一說。”
喬巡隨意地說著。
言者無意,聽者有意。何況喬巡也並非“無意”。
藍知微細細瞧了瞧喬巡的神色。他是個心細之人,不由得多想。走川先生這般言語,莫非是在點醒我什麽?
《劍來》
他一番想不透徹,便記在心裡,想著,等過後好生去研究一下。這記憶之事,並非兒戲。
第二場節目,便不那麽高雅了,是一眾麗人們的群舞。
不是高雅,卻更讓樓中人欣喜。
這場群舞,收獲的掌聲要多得多。
兩場節目一過,廂房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一人走進來,恭敬一禮後,說:
“六殿下,三殿下邀你一敘。”
藍知微說,
“三殿下那邊可還有其他人?”
來者說:
“四殿下,十一殿下,以及十四公主都在。”
“十四妹?她來作甚?”
“這個小的不敢知曉。小的只是傳諸位殿下之意,邀六殿下前往一敘。另外……”他頓了頓又說:“三殿下知曉六殿下有新客,恐讓客人覺得怠慢,也邀請了這位客人。”他展手示向喬巡。
藍知微微微蹙眉,
“三殿下還計較這個?他可怠慢過我的不少客人。”
“小的不敢揣測。”
藍知微看向喬巡,
“先生,你同子佑先行觀賞,我去去就來,不會多久。若是先生覺得無趣了,也不必在意什麽,讓子佑送你回去即可。今晚本意與先生好好親近,但實在……唉,望先生體諒。”
喬巡微微一笑,
“有人邀請,為何不前去認識一番呢?”
藍知微說,
“恐將我等兄弟之間的閑雜,叨擾了先生清淨啊。”
喬巡略微側身,
“藍公子邀我同行,便沒想過這份閑雜嗎?”
“先生明晰,是我冒昧了。”
“承了好意,自然要做好事。”喬巡說,“藍公子不必過於客氣。許多話都可以明白地說。”
話能明白地說,何嘗不是親近的表現。
藍知微心裡敞亮了,
“既然如此,那先生便同我一起,好好同我的兄弟們敘個舊。”
……
另一間廂房裡,很是熱鬧。
大致一看,將近十人團團而坐,歡聲笑語之間,觥籌交錯之間。
十來個男人的房間裡,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年輕女人在。
她並未加如觥籌交錯的隊伍裡,而是獨自坐在一側,望著窗外,發著呆。過了一會兒,她忽然一驚,
“三哥,六哥都好久沒跟我們見面了,他這次真的會來嗎?”
一個身材略微發胖,但眉宇飽滿有神的中年男子說:
“會來的,一定會來,有你在,他肯定會來。老六這次回來啊,可是要跟我們這些兄弟好好相處相處的。只是啊,十四妹,連你這個親妹妹,老六都鮮少過問,恐怕這些年是忘了手足之情。我們自是要好生問問才是。”
說著,他飲下一杯酒,嘴角揚起,細聲獨語:
“老六啊,你真是不死心呐。又請了個門客回來,這不是害了人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