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顏色很暈眼睛。
一種介乎於橙黃與深紫之間的顏色。伴隨著燎動的像火焰一般的……放射性粒子雲。
後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嗯,這是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事。
一年前,各國政府的新聞報道,還說那只是要從卡羅爾星球繞恆星軌道邊緣擦肩而過的一顆彗星。沒有哪個人在意這則不起眼的新聞。畢竟,每天都有大量的彗星,或者一些天體碎片從卡羅爾附近掠過。
一顆彗星而已。
但是半年前,忽然又有人說那不是彗星, 而是一顆失控的小行星。即便是與卡羅爾星擦肩而過,也會因為天體引力造成巨大的影響,各國政府必須認真考慮是否要動用行星級武器去提前炸毀這顆小行星。
在激蕩的世界局勢下,這種說法迅速被淹沒。
卡羅爾星上的國家正忙著爭奪新發現的一種能源——“源火”。據說,這種能源能夠加速,且定向生命的進化過程。成功進化的生命能夠獲得超凡力量。並且, 源火因為極高的效能, 可以用來製造威力巨大的裝備,以及攻克一些困於能量的科學難題。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 源火都是劃時代的資源。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沒人在意什麽不可靠的小行星。
直至三個月前,一顆巨大的小行星與卡羅爾星擦肩而過。那一天,北半球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巨大的星體如同燃燒著的火球,佔據了整個天空。這顆小行星擦肩而過後,留下了卡羅爾星上從未有過的物質,把卡羅爾星的大氣層染成了現在的顏色。
沒人知道那是什麽物質。
各國科學家投入其中去研究。
花費了足足八十天時間。
終於,在十天前,大家知道那些物質是什麽了。
一種信息素,或者說……標記素。
之前那顆與卡羅爾星擦肩而過的小行星,只是一名……前鋒,或者說斥候。只是為了找到卡羅爾這顆有著生命的星球,然後將其標記。
真正的敵人,在後面。
一顆被卡羅爾星球稱呼為“死神”的生命星球,是真正的敵人。這裡所說的生命星球可不是有生命的星球,而是……死神作為一顆星球的同時, 也是一個生命。
整個星球就是一個完整的生命。
最初意識到這一點時, 卡羅爾星球上的各國都陷入了茫然驚措之中。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宇宙深空中居然真的存在著……星球那麽大的生命。
而“死神”來到卡羅爾星球的唯一目的只有一個——
飽餐一頓。
對於星球級生命而言,似乎只有吞噬同樣具有生命信息的星球,才能繼續成長。
沒有人知道“死神”已經吞噬過多少像卡羅爾一樣的星球了。
各國政府交出的答案完全一致:
面對即將到來的“死神”,他們無能為力。
卡羅爾星上的全部武器的全部能量加在一起,都無法對“死神”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更何況,他們沒有那種手段。最為強大的核武器也僅僅只能製造出被螞蟻夾了一下的傷害。這顯然無法阻止“死神”要捕食卡羅爾星。
甚至有人悲觀地想,對於“死神”而言,他們人類只不過是依靠卡羅爾維生的,無關痛癢的細菌罷了。
就像一個人吃水果前,最多洗一洗,不會在乎上面有多少個無害的細菌。
這種悲觀的情緒因為政府無能為力的絕望,迅速彌漫在卡羅爾星上。
三天前,卡羅爾星上所有電視節目、網絡頻道播放了同一則新聞,算是官方正式確認了末日將在三天后抵達這件事。
卡羅爾星上沒有愚人節這種在特定的某一天跟所有人開玩笑的節日。
憤怒、謾罵、恐懼、絕望、興奮……
各種情緒都有。
既然存在著恐懼末日的人,那就一定存在著希望末日來臨的人。畢竟,總有人希望找個不那麽操蛋的,正大光明的理由帶著大家一起死掉。
特雷西·威廉是末日派的一員。
也就是眾多“慶祝末日來臨”的一員。末日派的人懷揣著激動與興奮, 希望在最後的三天裡,盡情狂歡,做平時根本沒有機會做的事。比如,把那些像老鼠一樣啃糧倉的有錢人扒光衣服,掛在十字架形狀的路燈上,在下面燒一把火,像烤豬一樣烘烤。
比如,砸碎一切權威的台子,衝進國會大廈,在議長的位置上撒尿拉屎。
比如,衝進那些平時裡受萬人追捧的明星家裡,肆無忌憚地做一些末日該做的事情。
在末日面前,文明時代建立起的道德法制脆弱得就像威化餅乾。
特雷西·威廉找到了他的女神。一個演藝事業正在蒸蒸日上的十九歲的女藝人。名字叫琳達·婕珞芙。
他很早就知道了琳達·婕珞芙家住在什麽地方。這是他從片場一路跟隨一百多公裡所換來的,中間好幾次因為跟隨得太緊,被警察盤問,不過,嘴硬的他沒有抖摟出任何自己正在犯罪的證據。
找到了她的家,但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這位當紅女藝人,當然住在安保很好的地方。他只能在這附近的天橋橋洞裡住下來。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大概只是遠遠地看著……也覺得很好吧。
根據他的觀察,琳達·婕珞芙是獨居的,並沒有跟家人生活在一起。住在她家裡的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保姆。
遠遠地看著,只能遠遠地看著。
特雷西熱愛著琳達,但是他是清醒的。他只能遠遠地看著。
但現在,他等到了這個機會。
末日了,這條曾經安保非常好的街道,也變得混亂起來。
橙黃與深紫交織的天空下,無論什麽時候,大街小巷都呈現出一種類似於恐怖遊戲的氛圍感。加上遠處不斷地尖銳的叫聲和鳴笛聲,完美地配了一出背景音樂。
特雷西想,這種氛圍,太適合犯罪了……
不!
這不是犯罪。法律已經不複存在了,沒有所謂的“罪”。
“我只是在……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對,只是在做想做的事!”
不會有人來阻止他。
他像饑餓的孤狼,出發了。
眼裡只有那座亮著昏燈的別墅。
琳達,琳達一定就在那間亮著燈的房間裡!
她在做著什麽?
像她在《風情萬種》裡演繹的桑代克·羅拉那樣把日記本枕在大腿上,顫抖著寫下今天的恐懼與絕望嗎?呵呵,這真像一隻惹人憐愛的小綿羊。
還是像在《針》裡演繹的喬斯·斯蒂芬妮那樣,正浸泡在撒滿了玫瑰花瓣的浴缸裡,閉著眼,聽著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音樂,然後在雪山與幽深之地間盡情嬉笑嗎?
琳達,琳達……
我來了。
特雷西·威廉用撬棍撬開通風口扇片,鑽了進去。
惹了一身的灰塵。不過,這不重要了。在橋洞裡住了幾個月,汗與排泄物的臭味兒早已改寫了他對衛生的定義。
他隨手從桌子上抓起一把剪刀,邊走邊剪自己的胡子。
也許,應該像一位紳士一樣,避免在接吻時讓胡子扎到女士。
他早已想好了。
從什麽地方開始疼愛。
他反覆了將琳達·斯蒂芬妮所演出的電影看了十幾遍?幾十遍?忘了,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記得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
她的手指……修長的,鋼琴演奏家般的手指。如果像嬰兒一樣吸吮的話,應該非常美味。
她光滑圓潤的小腿……
她飽滿豐腴的……
也許,也許胸膛並不像那些限制級影片裡的女郎那麽……但,對於十九歲的年紀,對於她像女兒般的臉龐……
木質樓梯發出嘎吱聲。
特雷西幾乎要聽到琳達·婕珞芙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琳達,琳達……
我來了。
他推開門,緊接著,急促而短暫的槍聲響起,又迅速淹沒在末日的紛雜之中。
有那麽一瞬間,萬籟俱靜。
過後,幽幽如魔鬼的聲音響起,
“琳達,射偏了。”
……
該死的弟弟,該死的弟弟!
十二歲的漢娜·克裡斯手中拿著小鐵鍬,鏟著後院裡被人扔進來的垃圾。
她覺得不公平極了,憑什麽隻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現在可以坐在壁爐面前取暖,而自己只能冒著寒冷出來收拾這些末日狂徒們扔進來的垃圾。
他應該拿著步槍站到門口去守家才對!
為什麽他什麽都不用做,就能理所當然地得到家裡所有人的關愛。
因為他是家裡最年幼的嗎?
但他已經十歲了!我十歲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得到過他那樣的關愛。
也許……是他奪走了本來該屬於我的愛。
如果爸爸媽媽只有我一個孩子……肯定會非常愛我。肯定不會讓我在這麽冷的天氣出來打掃後院。
“末日……是什麽?末日就是你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承擔後果的時候。”
這句源自於她看過的某個末日題材的電影的台詞,在她腦海之中盤旋。
做什麽……都不會承擔後果。
“現在,就是末日了啊。”
但爸爸堅信這只是政客為了選票故意製造出來的恐慌。他認為任何不好的事,都是那些政客為了選票弄出來的。汽油漲價了,肯定是政客搞得鬼!停電了,一定是政客!在公司被罵了,也是因為政客沒有頒布出好的勞動法!
“但大家都說是末日了……”
漢娜抓亂了自己的頭髮。她放下鐵鍬,走進後門。弟弟果然在壁爐前取暖。
而爸爸媽媽在吵架。
爐火啪啪作響,火星子撲閃到外面的地毯上,轉瞬即滅。
漢娜呼喊:
“提米,提米。”
小提米站起來,笑著說:
“姐姐。”
“可以來幫幫我嗎?”
“可以!”
提米歡快地跑過來,握著漢娜的手,“姐姐的手好冰,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呢?”
很溫暖。漢娜覺得很溫暖。
“提米,出來吧。”
她將提米拉到後院,然後關上後門。
“姐姐,是要把這些垃圾撿到袋子裡嗎?”
“嗯。”
提米興高采烈地開始了。
看著弟弟撿垃圾也能玩得不亦樂乎的樣子,漢娜攥緊手中的鐵鍬走向他。
遠處響起燃燒彈爆炸的聲音,伴隨著槍擊聲和汽車報警聲。
中間也許夾雜著鈍器卡在硬物中的頓挫聲。
……
治水雄大收了傘,踉蹌地走進家門。他的肩膀幾乎完全被雨水打濕了。眼睛也被雨霧花得幾乎看不到了。進了家門後,他取下眼睛,用袖子擦了擦然後再戴上。隨後,他把辛苦在外面搶到的一些食材放在一旁,然後喊:
“玉花,玉花!”
他呼喚著妻子的名字。身上濕漉漉的實在不好受,
“拿件乾衣服來!”
沒有聲音。
治水雄大不滿地抱怨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麽,準備換鞋子。
隨後,一聲驚雷劃過。
緊接著,他聽到了些許喘息聲。
尖銳的直覺瞬間讓他背後如芒。他屏住呼吸,脫掉鞋子,光腳踩著地板向裡面走去。
雨水順著褲腿滴瀝在實木地板上。這在平時,幾乎是無法被原諒的事情。實木地板實在是太貴了。
喘息聲越來越近。
治水雄大的心跳也越來越快。他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走到臥室門口。
臥室門有一條縫。
治水雄大看到門沒被關嚴,幾乎暈厥過去。
居然!居然能囂張到連門都不關嗎!
他憤怒地推開門,用要殺人一般的語氣怒吼:
“混蛋!混蛋!你們在做什麽!”
然而,當他看清楚了汗流浹背的男主時,心口猛地抽動起來。
那是他的兒子。
“你們,你們!”治水雄大幾乎連句髒話都罵不出來。
他的兒子短暫的錯愕和驚慌後,似乎有了極大的底氣,硬著嗓子說:
“爸爸,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你們就能這樣嗎?”治水雄大心力交瘁,愈發感覺到虛弱。
“反正都是末日了,而且……而且媽媽也希望這樣!”
“抱歉,雄大,我……只是好久,好久沒有滿足過了……而且,這樣,更加……”
治水雄大看著他們的樣子,聽著他們說的話,痛哭起來。
橙黃與深紫夾雜的天色,還有外面尖銳的紛雜聲……催促著他們的惡欲,那種“反正做了什麽也不用負責”的惡欲,反覆醞釀,迅速發酵至成熟。
在痛苦聲之中,兒子紅了眼睛,丟掉了自己所有的尊嚴,投身於對管制片劇情的向往之中。
這份向往大多數人都有過,畢竟“食與性”是無法繞過的檻。
倘若道德倫理與法律制度是緊箍咒,既定的世界末日便是剪開緊箍的剪刀。
隨著“死神”出現在天空中,能以肉眼可見時。
瘋狂達到了最巔峰。
悲痛、絕望與感官刺激的興奮感也達到了巔峰。
卡羅爾星用百萬年尺度建立起的文明,在這份瘋狂中被推到了極致。文明破碎後的戲劇,是最華麗的。
不用為任何事負責!末日萬歲!
“死神”只是一顆正在成長的星球生命,它又能懂得什麽呢?吃掉面前的星球,就是它需要做的事情。
但忽然,有什麽東西擋在了它的面前。
“嗯,‘宇宙’星辰……這次倒是蠻輕松的,剛進來就找到了。居然也變成了生命,還形成了自我意識……”
隨著話音落下,“死神”發現自己的軀體被瞬間解體湮滅,隻留下其作為“生命”的核心。
一顆巴掌大的星球懸浮在喬巡的手掌心上。
他皺起眉。
“靜止”山和“宇宙”星辰都有了自我意識,變成了生命。這不是一個好的預兆。
這意味著其他三道還沒找到的世界之根也可能出現了類似的情況。
“神”光;
“統治”王座;
“生命之地”地球。
還剩下這三道世界之根。
喬巡呼出口氣,只能希望它們三道還沒有演化成生命吧。不然的話,處理起來還是很麻煩的。
世界之根有了自我意識後,顯然會反抗自己本身存在的意義。這對需要用它們來創造世界的喬巡而言,無疑是個阻礙。
就像“靜止”山那樣。如果他一開始就選擇強奪的話,它說不好會直接自爆。
這個“宇宙”星辰也只是因為在意識與生命的演化上,側重於生命,意識並不強大,所以才能被輕而易舉收走。
要是意識和生命都演化到了極致……
收走“宇宙”星辰後,他沒有多耽擱,扭頭看了一眼這個世界的生命之地卡羅爾星。然後,邁出一步,穿破世界壁壘,重新回到虛空夾縫之中開始尋找下一道世界之根。
……
次日,
“死神”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消失了,世界末日並沒有來。
各國政府迅速登台掌權,開始維護秩序。
無線電迅速恢復了。
電視節目第一時間按照政府示意,召集人手播報“世界末日已經被處理”這則新聞。
看著電視裡明顯也驚魂未定的主持人顫巍巍地念新聞詞,
“世界末日已經被相關部門處理,請大家放心……”
特雷西感到迷茫,世界末日沒來啊……那面前已經睜不開眼睛的琳達算什麽?
“琳達,琳達……”
看著肮髒的女神,特雷西的恐懼佔據了他的每一個細胞。
他顫抖著拿起旁邊的手槍,插進嘴裡。
……
看著因為心臟病突發,沒有得到及時救治的父親、丈夫,
衣衫不整的兒子和妻子恐懼地哭了起來。
……
“你殺死了你的弟弟!”
“不,是世界末日殺死了他!”
https://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