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啟程返回列車?
而且這句話後面還帶著一個感歎號,強調了重要性與緊急性。
這說明此刻的海上列車都必須要,也非常需要他的事情。
喬巡微微蹙眉後,沒有就此多做不必要的糾結與猶豫,立刻召集所有的組員。
同他們說明了約束區新的指示安排。
喬巡將第四組的臨時指揮權交給施奇後,不多待片刻,即刻啟程了。
第四組現在也沒有什麽事情是需要他特別叮囑安排的。腐肉礦場的調查工作已經完成,菲尼克斯的事情現階段也落定了,瑪麗的狀態也趨於正常,並且,南極在分裂後,一些未知的危險反而變得已知,看上去情況變得更加複雜,但實際上有了明確的防范措施。
所以,從接到指令,到喬巡啟程,不過用了十分鍾。
他徒步上路。
返回海上列車的路可要好走很多,所以,他幾乎全程沒有任何停歇,不受到什麽阻礙。之前一天的路程,他獨自一人返回隻用了三個小時。
離開極危汙染區的范圍後,耳畔的低語逐漸消失,那種沉悶的壓迫感也得到緩解。
汙染區外圍,隔上一段路,就能看到在接受了懸賞任務的普通乘客。他們大多是接的一些獵殺汙染生物收集組織材料、尋覓逸散的符文碎片、挖掘特異源金屬礦石等等之類收集開采類懸賞。像開墾汙染區,還不是普通乘客的能力能夠去應付的。
遠遠看著,海上列車真像一條橫臥在大海之上的黑色巨龍,即便現在停靠了,處於半休止狀態,也從排氣口噴吐出各般顏色混雜的粗大的源金屬礦渣煙塵。
因為大陸分裂的緣故,周圍的冰川幾乎都崩塌了,大量的巨大浮冰飄蕩在海面,隨著一陣陣的符文能量衝擊,撞在海上列車上。不過,堅硬的海上列車沒有出現任何損傷,甚至連撼動都很難。
喬巡快速跨上列車,驗證完身份後,從鋼鐵台階,登上最高的上層車廂。
列車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習慣了冰天雪地的白色汙染,就連海上列車這種地方都不由得給人一種治愈的感覺了。
乘坐有軌電梯,喬巡來到約束區。
不管外面的南極大陸多麽瘋狂與殘酷,列車是一點不變,不受到任何影響,這裡的一切還是井然有序,與外面如同位處兩個不同的世界。
因為有約束區的指令驗證,所以,喬巡沒花多久時間,就順利進入了約束區。
他剛一進去,一個發條人乘務員就來到他面前,
“是喬巡先生嗎?”
“是我。”
乘務員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
“請跟我來。”
沒說明目的,只是一句“請跟我來”。
一般來說,正常情況下,任何發條人做事都是要有明確目的的。
現在,要麽情況特殊,要麽發條人特殊。
喬巡跟在後面,朝發條人乘務員看去。
很快,他就意識到,這個發條人的確是不一樣的。因為她的背後……沒有發條。
這位特殊的發條人乘務員全程一句話都沒說,帶著喬巡進入約束區的大樓。直穿過外面的工作區,進入後院。
後院很大,但只有幾座獨棟房屋。其余地方一片空蕩,簡樸到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喬巡還是第一次來這裡。
發條人乘務員帶著他來到某座獨棟房屋後,敲門說:
“列車長,喬巡先生到了。”
話音落下,門開了。
一股灰塵的味道流溢出來。準確說應該是衰朽破敗的氣息。
這股氣息……
是阿格尼斯。
她的氣息太特殊了,特殊到喬巡隻感受過一次,就無法忘掉。
是她叫自己回來的嗎?
“請進,喬巡先生。”發條人乘務員擺手。她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感謝。”
喬巡禮貌回復一句後,邁步走了進去。
他走進去後,門嘎吱一聲關上了。
裡面沒有開燈,“灰塵的味道”更加濃鬱了。這讓喬巡感覺有些嗆鼻,很快就有點呼吸不順暢的感覺。
但隨著一束光從高高的黑暗之上照下來,呼吸不暢的感覺瞬間消失了。
煥然一新。
在那束光之下,阿格尼斯端正地坐在皮質的沙發上,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安靜嫻雅。
她手上捧著一本書。書的封面也非常古舊,大概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看到她,喬巡莫名有些安心。
這樣的場景讓他想起阿格尼斯之前寫給他的一封信。她說她的童年以及少女時代,都是在地下圖書室裡度過的。
大概,那段時間裡許多個日月,她都像這樣,端坐著,安靜地看書。
阿格尼斯合上書,放在旁邊,笑著對喬巡說:
“歡迎回來。”
阿格尼斯金色的長發披在肩後。她的打扮依舊素雅,沒什麽髮型和妝容,穿著打扮也很日常。
她接著說:
“你還穿著雪地裡的衣服啊。”
喬巡回到列車後第一時間就過來了,沒有來得及收拾整理。他問:
“這麽急讓我回來,是有什麽事嗎?”
“坐下來吧。”
喬巡稍稍一頓後,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很冷。
阿格尼斯擺擺手,一杯深紅的飲品在喬巡面前浮現。
“請品嘗一下。”
“西瓜汁?”
阿格尼斯笑而不語。
喬巡小心翼翼地端起來,然後淺淺地抿了一口。
的確是西瓜汁。
他好奇問:
“吸血鬼喜歡喝西瓜汁?”
“不,只是我喜歡而已。而且,你看這深紅的顏色,不是很容易聯想到的鮮血嗎?一個喝鮮血的吸血鬼,才更符合人們的想象吧。”
“這有什麽關系呢?”
阿格尼斯微微一笑,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大家一想到我,腦海裡就會浮現出我張開血盆大口,令人作嘔地大口喝鮮血的樣子。”
“你真的是那樣的嗎?”
“我的口很大嗎?”說著,阿格尼斯張開嘴。
尖尖的犬牙分明地露了出來。
阿格尼斯的身材並不高大,骨架更是比較瘦小。她的嘴一點都不大,甚至還有些小。
喬巡悻悻然,
“還好。但你習慣喝西瓜汁,是為了展現得符合人們對吸血鬼的想象嗎?”
阿格尼斯微笑著說:
“滿足別人卑微的刻板印象,看到他們臉上路上‘果然如此’的神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喬巡想了想,搖頭說:
“我不能理解。”
“沒關系。”
“還是說正事吧,你叫我回來做什麽?”
阿格尼斯輕聲說,
“我感到無聊了,想見見你。”
喬巡表情僵住,
“這……”
就因為這個?那麽緊急地把我叫回來?
他別扭地看向阿格尼斯。
阿格尼斯又立馬說:
“開玩笑的。”
“這不好笑。”
“是嗎?抱歉。”阿格尼斯端起面前的西瓜汁抿了一口,眼皮稍稍耷拉著。
這個表情……
給喬巡一種爺爺奶奶想要跟孫子孫女玩耍,但因為代溝而格格不入的感覺。
代入到這種猜想,喬巡突然感覺阿格尼斯有點像跟社會主流脫節的空巢老人。
感覺……有點可憐啊……
她也的確活了幾百歲了。
喬巡吸了吸鼻子,小聲說:
“其實,還挺好笑的。”
阿格尼斯怪異地看著喬巡。
喬巡沒來由得有些尷尬。
他趕忙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阿格尼斯面前,做什麽都感覺有些不自然。完全不像面對其他人淡定自若的樣子。
心理谘詢師的職業生涯,加上進化後的特質,讓他大多數時間都保持著平常心。
但,這些,在阿格尼斯面前似乎不管用了。
阿格尼斯輕笑一聲,
“你真可愛。”
可愛?
聽到這個形容,喬巡有些羞愧。
上一次被這麽形容,還是在童年時代。
但,阿格尼斯這麽說他卻不感覺任何違和。
“呼……唉,希伯安閣下,可別這麽說我了。”
“你可以直接叫我阿格尼斯。”
“阿格……尼斯?”
喬巡叫出來後,莫名有種不尊老的感覺。就像直接叫人家爺爺奶奶輩人的名字。
阿格尼斯說:
“嗯。之前給你寫過幾封信,但沒有給你回信的機會,你對此有什麽特別想問的嗎?”
“首先,為什麽不給我回信的機會?”
“我有能力保證給你的信只有你能看到。但你沒有能力保證給我的信只有我能看到。”
喬巡小聲嘀咕,
“你怎麽知道我不能……”
“呵呵,別像個孩子一樣抱怨。”阿格尼斯說完,抿著嘴笑了起來。
“……”
喬巡發現自己真是被阿格尼斯拿捏了。
的確是有些玩不過這個幾百歲的老妖怪啊。活了幾百年不說,還是個半神。
喬巡沉住氣,繼續問:
“嗯……‘紅’,哦不,依紅也是活了一百多歲的嗎?”
“是的。這一百多年裡,她對我糾纏不休,兜兜轉轉換了大概十多個身份吧。”
“你就沒想過直接殺了她嗎?”
“有宿命論在,她死不了。”
“宿命論,到底是什麽?”
“宿命一詞,不成神,也許真的無法去理解。即便是我,理解起來也非常艱難了,更別提口述給你。如果這是一言兩語能說清楚的,那也不會糾纏我一白多年了。”
“她為什麽纏著你?”
阿格尼斯想了想說:
“你可以理解為少女時代的願望沒能實現,然後漸漸落下的一種偏執妄想。”
喬巡作為曾經的心理谘詢師,很輕松就能理解。
大多數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就像他,小時候一直渴望能玩到某樣玩具,但礙於拮據的生活,沒能實現,長大後,金錢充裕了,即便已經過了玩玩具的年齡,也特別想要滿足那個曾經的願望。
依紅這……大概就是偏執了吧。
喬巡也不好評價。他並不了解依紅,也幾乎沒有好好與她對過話。
“她為什麽會盯上我呢?”
阿格尼斯失落地說:
“難道你就隻關心依紅嗎?我同你寫過幾封信,提及了我的過往經歷,你對此沒什麽想要了解的嗎?”
“這……”喬巡急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要問你的事情。”
阿格尼斯抿嘴一笑,
“開玩笑的。”
喬巡看著她那對藍眼睛,乾乾地笑了起來。
她繼續說:
“依紅這個人是個心理變態。她有時候做事的確是沒什麽目的的。但你的話,也許跟你的特質有關。”
“我的特質?”
“令人不安的特質。沉寂如深淵,浩瀚如星空,是欲望的漩渦,是無止境的沉淪。”
這不是什麽好的評價。
幾乎要把喬巡說成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了。
“但,這些能代表什麽呢?”
“喬巡,不要總是想著一下子知道一切。”阿格尼斯的雙眼變得愈發神秘和動人了,“你越是迫不及待,你越是沒有分寸,離深淵就越近了。一個人的處境與知道的秘密同他的能力是成正比的,若是能力與處境和秘密相差過大了,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但……”喬巡有些糾結。
阿格尼斯笑著說,
“沒關系的。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太多未知的事情環繞在你身周,讓你時時刻刻都緊繃著,覺得自己稍稍放松一下,也許就會被啃噬得渣子都不剩。”
喬巡勉強一笑。
阿格尼斯眼中露出一絲溫柔,
“過去的我,剛剛成為吸血鬼,獲得了超凡的力量的時候,也像你一樣,對一切都感到不安和迷茫。我知道那種感受。對此,我無法幫助你太多,但如果只是心靈上的安慰,還是能做到的。”
喬巡記得,她一開始就說過,要是感到累了,就到她這裡來休息一下。
“我不理解。對於一個陌生人,你如此用心,是為了什麽呢?”
阿格尼斯目光變得很遙遠。她大概追憶著過去,
“你就當作這是一種讓我自己心安的方式吧。”
喬巡沉默了一會兒,問:
“你變成吸血鬼的過程應該很痛苦吧。”
“痛苦?”阿格尼斯眼神沉鬱,“的確是不好受的。因為那給我帶來了幾百年的孤獨。”
對於阿格尼斯而言,最大的痛苦,依舊是無盡的孤獨。
大概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稍稍顯露出一些破綻。其余的任何時候,她都給人無法逾越的感覺。
“我……我也不好就此說些什麽。真要說放寬心,放輕松的話,一定是自我愉悅式的矯情。”喬巡輕聲說,“我能力有限,不知道怎麽讓一位半神心裡好受一些。不過,你如果真的把我當成朋友,我會很認真地傾聽你的想法,努力讓你……不那麽孤獨。”
他說著,自嘲一聲,
“大概是我自不量力了。”
阿格尼斯微微一笑,
“幾百年都過去了,沒有什麽不好受的。你不必在意我這些廢話。當作是個愛嘮叨的人的閑言碎語即可。”
她不再給喬巡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接著說:
“是該說說正事才對。不能總是閑聊。”
“嗯。”
“你們在南極的調查經過,我已經看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這次叫你回來,是為後續做準備的。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問你另一件事。”
“什麽?”
“你,已經去過永生海了嗎?”
喬巡頓時來了精神,
“你怎麽知道?”
“因為永生海的味道是獨一無二的。 ”阿格尼笑著說:“還有,你既然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也說明你知道永生海這個名字。是不是你已經跟永生者交流,甚至交易過了?”
“的確去過了,陰差陽錯之下就碰到了……”喬巡把自己進入永生海,以及跟永生者的互動經歷簡單講述了一遍。
阿格尼斯聽完後想了想,輕聲說:
“看來還真是注定好的啊。”
“什麽是注定好的?”
阿格尼斯聲音變得飄忽起來,如夢似幻,
“狩獵神明的最佳人選。”
“誰?”
阿格尼斯展顏一笑,一對尖牙都變得俏皮起來。
“你啊,我親愛的朋友,喬巡。”
說著這話的時候,她藍寶石般的雙眼,充滿了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