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的天,已經很熱了,馬路兩旁的梧桐樹,似乎已無力支撐那寬大的葉片,並竭力地收縮著樹蔭的范圍,只要撐過下午的炙熱,便能迎來夜晚的涼爽和零星的雨露了。
中信和蕭逸在屋簷與樹蔭之間,不斷地換位前進著,借此躲避著灼熱。
在路過熟食店時,兩人用飯票買了些鹵菜,再穿過沒有一絲遮擋的過街天橋後,也便到了吳藝。
看見進屋的兩人,劉老師率先打起了招呼,更是直接問起了售票的情況。
“小顧,你們來了,票賣得怎麽樣了?”
“賣得不好,也就100多張。”蕭逸略顯沮喪地回答著,又拿出剩余的票遞了過去。
“還不錯,好多學生都是臨近開場了,才過來買票的,還不要中間的位置,全都是些偏僻的角落,我們學校每場都能賣100多張呢。”劉老師安慰了一聲,顯然,她非常清楚這票務的所有細節。
“蕭逸,先不說這些了,你配合劉老師核一下票吧。”
中信故作輕松地安排了余票的交接,可能的欣喜就要看劉老師負責的窗口了。
趁著蕭逸他們記票的時候,中信去到裡面的大房間,將鹵菜和饅頭擺上桌子,再次來到外間,坐在了一旁安靜地看著忙活的兩人。
待兩人忙定,中信說道:“劉老師,等會兒,您又得忙了,我們帶了饅頭當晚飯,您也別嫌棄,就一起吃點兒,先墊墊肚子。”
“你這孩子,阿姨怎麽好意思吃你們的晚飯呢,我帶的有!”劉老師笑著表示拒絕。
“對啊,您自己都說是阿姨了,您是長輩兒,又怎麽好拒絕我們晚輩的心意呢?是吧,劉姨。”中信順勢接住話茬兒,當即就改口喊上了劉姨。
“行,劉姨跟你們一起吃,我帶了醃蒜薹,你們也嘗嘗。”劉老師欣然接受了劉姨的稱呼,滿臉的笑意,一切那麽地自然,真的很像姨侄兒倆了。
“劉姨,來,您坐這兒。”
“劉姨,這蒜薹怎麽醃得這麽好吃呢,真脆。”
“劉姨,您別總吃饅頭呀,這牛肉鹵得挺爛乎的,您也吃呀。
“……”
蕭逸也跟著喊起了劉姨,一時間,大屋裡,親情濃鬱,歡笑聲頻頻傳出……
簡單而又快樂的晚餐結束後,蕭逸留下協助劉姨售票,中信則溜回了校門口的傳達室,與兩個保安大叔愉快地抽煙聊天,臨近電影開場,他才慢慢地踱回禮堂。
放映廳有兩個入口,此時已很少有人進出了,偶爾有上洗手間的,也需要驗票後,方能再次入場。
靠近售票房這一側的入口,有兩個工作人員,中年男人滿臉嚴肅當門駐守,旁邊站著一個毫不起眼的女孩。
中信恍若未見,閃身進了售票房,就看見劉姨端坐在窗口前,表情平靜,站在一旁的蕭逸卻是滿臉的慘淡愁雲。
尋了個空位,中信坐了下來,他沒有講話,動作也很輕柔。
電影開演了,劉姨關了售票窗,拿著一把零零整整的余票,回到辦公桌前坐下,開始清點。
劉姨記錄好數字,將票交給了蕭逸,讓他也再數一遍,雙方核對無誤後,劉姨說話了:
“余票689張,一共賣了311張票,這一場,你們差不多是白忙了。不過,也還不錯,今天是周日,本來就會差些。”
“劉姨,麻煩您了。”中信客氣了一句,臉上的笑意略顯勉強。
劉姨看了看沮喪的蕭逸,
還有興致不高的中信,她笑了笑,出言安慰道。 “小顧啊,你們別著急,什麽事都要慢慢做,頭幾回都是積累經驗。”
“沒事兒,劉姨,我們又沒虧,我看挺好的,”中信恢復了淡然,繼續說道:“您看能不能幫忙說說,給我們一場周六的試試?”
“這事兒得老蔣定,他現在正在放電影呢,”劉姨想了想,說道:“你們不用等他,要不,明天再來一趟,我先跟他說說。”
“好,聽您的。”
劉姨聽了,打開抽屜拿出錢來,將票錢當場結算給了蕭逸。
“蕭逸,去買幾根雪糕,天太熱了。”
中信知道,每場電影開演,工會都有專人賣東西,冬賣零食,夏賣冷飲。
“我吃冷東西牙會疼的。”劉姨明白中信的意思,直接出聲拒絕了。
蕭逸為人真的挺實在,他買了兩根雪糕回來,撕開了皮兒,倒著遞給中信。
中信接過雪糕,起身與劉姨道謝、道別,便匆忙出門了,還差點兒撞到了進來的人。
吳藝的對面,有一家裝飾很雅致的飯店,店名叫做‘谷苑’,每次路過,中信都會不自覺地撇上一眼。
中信手指‘谷苑’,臉上浮現出一絲邪魅的笑意,衝著蕭逸說道。
“蕭逸,人家看電影,咱倆喝酒去。”
“行,那會兒根本沒吃飽,今天咱也腐敗一回。”蕭逸略一遲疑,還是爽快地聽從了中信的提議。
兩人進了谷苑,見店內裝修極為簡約,整體氛圍略暗,卻也清幽舒爽。木方吊頂,間隔均勻,一路向裡,一色的黑,四壁有字畫長軸,當門不遠處,是一張條案,設有小椅,布有茶具,旁有菜單。
店內卻空無一人,靠窗有幾張條桌,皆擺有兩副雅致的碗碟。
中信徑直走入,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所為甚是隨意,還將那燈罩拉低了一些,免得燈光刺到眼睛。
這種燈的電線就像彎曲的電話線,可以拉下推上以改變高度,在那個時候也算是比較小資了。
“真的是書裡什麽都有啊!”中信在心中感慨道。
“老大,要不咱們還是到老地方吃吧?”周圍不見有其他的客人,蕭逸略顯心虛地小聲說道。
“既來之則安之,坐吧。”中信衝蕭逸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淡然說道:“這兒正對著吳藝,有些藝術氣息就對了,主要客源還不是咱們這些學生嘛?”
說完,中信轉頭看向了窗外,也不呼叫服務員,只是安靜地等著。
溫潤的女聲驀然響起,清晰地傳入了中信兩人的耳朵。
“兩位同學,不好意思。”
中信早已通過玻璃反光看到了來人,倒也不驚,他轉過頭看向那人:好一個漂亮的女子,窈窕身材,上短下長,黑發及腰,裙擺過膝,錯落高低……
“廚師已經下班了,恐怕不能招待你們了,抱歉啊!”那女子雖口吐歉意,卻不予任何顏色,語意更是全無溫暖。
“沒關系,我們是學生,不是來大吃大喝的,隨便有點冷盤就好。”中信不覺有他,慢慢說道:“我們就是衝著這個環境,才想進來感受一下的,尤其是咱們這個店名,感觸良多啊!”
“哦?挺新鮮啊,說說看。”那女子娥眉微蹙,雙手交叉抱於胸前,眼前這個說話文縐縐的男孩,讓她有些好奇了。
“你看這腹內空空的,吃飽了才有力氣說嘛。”
中信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這口吻倒像一個騙吃騙喝的神棍了!沒辦法啊,為了這一口吃喝,也為了這一絲冷氣。
“你真的是學生嗎?”那女子面色不善地問道。
“怎麽?吃個飯還要看學生證嗎?會不會也打對折呀?”中信才不管她生不生氣,自己雖不是大客戶,好歹也是消費者不是,依舊保持著笑意,慢悠悠地說著。
“吃飯是吧?有,不怕難吃,你們就留下。”女子突然改了主意,她恨聲丟下一句,便轉身走了,隻留下一抹淡淡的香氣。
“老大,咱換個地方吧,這兒怎麽像孫二娘開的店啊。”等那女人走了,蕭逸才開口勸道。
“怕啥?又不是荒無人煙的地方,且安心吃吧。”中信依然不為所動。
“我就怕吃個飯,最後再打起來了?”蕭逸內心還是有些驚懼的。
“哈哈,打架?你先頂著,我回學校喊人去。 ”中信開了個玩笑。
“你,你這家夥太不厚道了。”蕭逸用手不停地點著中信,一臉的嫌棄。
正說著呢,那女子去而複返,端了一個托盤,往桌上一放,邊往外端菜,邊恨恨地自語道:“你不稀罕,還有人求著吃呢。”
菜碟不大,但個個都很精致,看來非常用心,讓吃慣了食堂菜和排擋菜的兩人,都是大開了眼界,原來飽腹的飯菜可以做得如此精美啊!
“蕭逸,勞駕去買瓶酒吧。”中信嬉笑地說著,手上已經抓起了筷子。
“不用去買,酒也有,只要不怕喝死。”那女子接話說道,語氣依舊的幽怨。
“老板,這~一共多少錢啊?”蕭逸忍不住問了起來,這是優良的品質,值得學習,不問清楚就貿貿然吃了,後患無窮啊。
“老板死了,這兒只有送酒人,”那女子的神情又變得戚然起來,低語道:“菜吃完,酒喝乾,不要錢。”
“送酒人,筷子好像少了一雙。”中信神叨叨地來了一句。
“謝謝,稍等。”女子聞言一愣,轉瞬臉色一暖,道了聲謝,轉身去了後廚。
“老大,你到底搞什麽情況啊?”蕭逸算是徹底蒙圈了。
“蕭逸,放心吃喝,不用咱花錢了!”中信用筷子點了點那些精美的菜肴,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大會兒,女子姍姍走來,端著的托盤上,有一副碗筷和一瓶白酒。
女子開了酒,三錢的酒杯,滿了三杯,接著,她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卻是默不作聲地看著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