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噓。”中信誇張的笑了起來,又迅速停住,食指靠在嘴唇噓了一聲。
冷面漢子瞅過來一眼,明顯停頓了一下才轉回頭,不過也沒有說什麽。
“你這對我得有多大怨氣啊,一針都不想打,你想讓我再挨一針!”
“沒有怨氣,我腦袋笨,沒猜到,你說。”田冰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中信公布了謎底:“醫生一針下去,結果我爸大叫了一聲。”
“為什麽?”田冰更疑惑了。
“因為我一口咬住了我爸的肩膀。”
“你編得吧?”
“我不會講故事,我說的都是真事。”中信說完神情一滯,情緒低落下來。
明顯感覺到中信語氣的變化,田冰不再盯著熒幕了,轉頭看向這個古怪的同齡人,最後還是伸手接下了雪糕,撕開皮兒小口的吃了起來。
安靜下來的中信,坐在後面,看著電影,看著看電影的田冰。
以後每場電影,中信都會拿一支雪糕進去,田冰很奇怪:“你不吃嗎?”
中信很認真地說:“我在家最小,每次我都有雞腿吃,當有了侄女,我就不再吃雞腿了,因為有人幫我吃了。”
田冰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不知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雪糕都要化了。
“快吃吧,想什麽呢。”中信目光溫和,笑著說道。
再後來,田冰不問不說,雪糕拿來就吃,坐在後面的中信,只要不打擾自己看電影,也不管他的小動作了。
中信並沒有看電影,而是靠近田冰坐著,聞著他喜歡的味道,田冰也習慣於一直靠著椅子,吃著雪糕看著電影。
“淡若幽蘭,靜似沉香,賞之彌久,迷之愈醉。”中信不自覺念叨出聲來。
“什麽?你說什麽?”田冰轉過頭,剛好和趴著的中信臉對著臉,差一點碰上。
“我說,你真香,我喜歡聞!”中信一字一板地說著。
田冰愣住了,這家夥怎麽突然這樣說話啊,瞪了中信一眼後不再理他,任憑中信靠近深嗅,也不為所動。
就這樣的,中信的絮叨,田冰的淡然,和一支雪糕,支撐起了大半個學期,直到天氣漸熱。
禮堂內,中信依然坐在田冰身後,田冰依舊小口地吃著雪糕,中信突然說了一句:“這個汗臭味可真不好聞。”
“不可能啊,來之前我剛洗過澡啊?”田冰立刻在身上到處聞聞,轉臉卻看見中信一臉的壞笑,也無可奈何,只能狠狠地瞪上一眼,依舊轉頭不再理會中信。
中信對自己的小聰明深以為然,看見田冰吃完了雪糕,又屁顛顛跑出來拿了一根進來:“田冰,這根算作賠罪,請務必笑納。”
田冰又恢復了那副淡然的樣子,看了看雪糕又看了看中信,才展顏一笑道:“喂,你不是一直想去工作室看看嗎?周二過來吧。”說完,接了雪糕便,不再作聲。
中信怎麽看都覺得這笑裡有壞,可自從知道田冰會做紫砂壺後,中信一直想去參觀製作過程,對於求知欲旺盛的中信,怎麽可能放棄這樣一個難得的觀摩機會呢?
約好的這天,天涼,微雨,樹木花草正當舒展、旺盛,綠得油意,紅得鮮爽。吃過午飯,中信一路沐浴著氤氳的水霧,來到了一排普通的灰磚紅瓦房子前,吳藝的陶瓷工作室便在其中。
記得田冰說過,雕塑工作室旁邊便是,中信略一觀察,就確定了田冰的位置。畢竟雕塑工作室根本無需辨認,
那門口隨意丟棄的碎片、石膏、泥巴,時刻展示著藝術的張力與創作的不羈。 推開舊而不破的門,外屋略小,旁邊有一門洞直通裡屋。兩個三角形鋼梁支撐著屋頂,三間合成了一間,這便是陶瓷工作室了。
聽見門響,裡屋的田冰回頭看了一眼,轉頭繼續忙著:“跟個賊似的,看什麽看,進來呀。”
“首次進入藝術殿堂,總要有點兒敬畏心的嘛,有這麽虔誠的賊嗎?”中信邊說著邊走了進去,穿過幾張泥桌,拖個凳子坐在了田冰的側面。
“喝茶嗎?”田冰低著頭認真地刮著手中的壺身。
“有就喝,這雨天喝點茶真是蠻有感覺的。”
“外面下雨了?”田冰抬頭看看中信,頭髮上掛了不少晶瑩的水滴:“等著。”
田冰起身去了外屋,不大會兒,端了一杯茶進來,放在桌角,又扔過去一條毛巾:“自己擦擦。”
中信拿了毛巾簡單擦拭了一下臉和頭髮,嗯,毛巾很香很軟和,擦臉很舒服,相比自己宿舍那條,乾硬得都能劃破臉了。擦完臉,中信將毛巾往肩膀上一撘:,賊笑著說:“這毛巾,是我的了。”
田冰就像沒聽見一樣,低著頭做著事。
中信喝了口茶,想說話,但又忍住了,怕打擾田冰工作,便起身在工作室走走看看。一張很大的長方形工作台,中間是一組小小的矮架,各種工具分列陳設其上,兩邊各五張凳子,形成了寬敞的十個工位,台子上還擺著一些燒製好的成品,形態怪異,不見章法,中信心中微歎:‘以小眾惑大眾之藝術,離了生活的骨,難成下山的虎啊!’便不再流連,轉而向裡,看到了兩個窯爐,一個碩大無比,散發著熱氣,一個有些迷你,安靜地佇立。通過觀察孔,中信看到了紅得發白發亮的爐膛,勉強可以看到裡面擺著一些陶瓷件,已然輪廓難辨,渾然一色了。窯身旁邊一個銘牌,380V,37KW,想到自己宿舍1kw的電爐插上就跳閘,中信苦笑一下,回去,坐下,喝茶。
都說認真工作的人最可愛,此時的田冰正全神貫注地工作著,中信半依著桌子,歪著頭看著她,也看得神情專注,只是不知道看的是,那不停動作勾挑的雙手呢,還是那睫毛閃閃安靜的側臉呢?
一點涼意驀然從鼻尖傳來,中信條件反射一退,差點摔倒:“搞什麽?”
卻見田冰狡黠的笑臉,手中拿著一支光滑的彎曲小棒,梢頭還蘸有稀泥。
中信一抹鼻子,手心出現一小團稀泥,有些哭笑不得:“你……”
看著中信的窘態,田冰笑起來了,中信也跟著笑起來了。
“我去看看窯燒到多少度了?”田冰準備站起來。
“我剛看過,1000度還不到。”
“哦,看來還得燒兩個小時,你是不是很無聊啊?”
“沒事兒,看你做紫砂壺,很有意思。”
“找本書給你看看你吧。”說著田冰去了外屋拿了一本書進來,放在中信面前。
“紫砂藝術史?”中信拿起裝幀異常精美的大開頁圖書,有彩圖有介紹。
“嗯,是老師前年出的書。”
稍後的時光便在安靜中度過,一個做壺,一個看書。
看了一會書,中信端起茶杯喝口了茶,不知怎麽想的,他突然將茶杯送到田冰面前:“累了吧?喝口茶。”
田冰嗯了一聲,伸頭過來就喝,中信配合著仰起杯子,田冰喝了一口,又低頭做事了。那樣的安靜、自然、由心,觸動了中信的某些心緒,他看向田冰的目光更加得柔和,隱隱有了些依戀。
田冰根本沒有留意到中信的異樣, 就見她放下右手的工具,雙手持鼓狀的壺體,低頭親吻下去……
呼~
田冰的嘴唇完全貼合了鼓面,向裡吹著氣,手指快速輕點著壺身,就像是在吹塤,反覆幾次後,才停下,看著有些發呆的中信,淺笑一下道:“是不是覺得泥巴很髒啊?”
中信搖了搖頭,田冰解釋道:“這紫砂泥比大米可金貴多了,紫砂礦開采原石,粉碎過篩,達到要求的目數後,經過練泥機擠壓出來,才得到做茶壺的紫砂泥。”
“我是嫉妒那茶壺!”中信端著茶杯對著已經無色的茶水說道。
“換杯茶吧,都沒味了。”田冰有些忙亂地站起身,直接拿過茶杯出去了。
新換的茶,香氣怡人;原來的人,淡然不再;田冰放下手中的壺身,不時地調和著稀泥,擦拭著工具,收拾著工作台;中信丟下手中的圖書,摸摸學生的作品,看看窯爐的溫度,瞅瞅外面的細雨……
啪~
窯爐設定的溫度到了,1230度,繼電器自動斷開了,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走吧,騙我陪你燒窯一個下午,你請我吃頓飯吧!”中信對著田冰很認真地說道。
“你~”田冰有些氣惱,可看見中信那略顯嚴肅的臉,隻好說道:“好吧,算我騙你了,外面下雨了,你等一下,我回去拿把傘。”
“行,你不來,我就不走了。”中信又變成了一副無賴樣。
“那你就等著吧。”說完,田冰出門走了,工作室裡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和一窯炙熱的陶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