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我便無為而為;天若無情，誰奈我何?】

　　“姐，有什麽話就說出來，別憋著，我是你弟弟，我們是一邊的。”看著姐姐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樣子，中信的心也跟著很不舒服，知昔是他唯一的姐姐，也是他心裡最在意的人！

　　知昔也想找個人說說，可環顧一圈下來，也就是這個最小的弟弟了，姐弟倆還能說說貼心話:“小弟啊，你也漸漸長大了，以後遇事可要多想想啊！我現在後悔也晚了，我的路也只能這樣走下去了。”

　　“前年，我被二姨他們喊回城，那個小趙多次拎著煙酒上門，都被他們給當面拒收，屢次三番，生生給拆散了啊！”知昔冷笑著:“嫌人家沒文化，嫌人家太社會，嫌人家出息小，呵呵，現在呢?怎麽不說了呀?”

　　中信知道姐姐心中有苦，可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之深重，一時間，他的神色也變得戚然起來。

　　“我回城沒多久，二姨她們就給介紹了他，乍一看，真的不錯，文文淨淨，高大健壯，相貌堂堂，還說是同姓姐妹家的孩子，知根知底，家裡有飯店，在城裡是個富裕家庭，以後生活會很享福。媽當然相信她妹妹的話了，完全放手不管，她妹妹說什麽她就信什麽，還央求她們盡快做主定下來，就這樣，接觸了一年不到就催著結婚了。”知昔緩了一口氣，接著訴說道。

　　“婚後，我才慢慢知道了一些情況，他因為打架進出過幾次派出所，他爸媽去保他的時候，二姨夫恰恰是管片的民警，這才強行拉上了關系，和二姨認做了姐妹，這些情況他們一直瞞著沒有說。而他家裡的情況更是嚴重，他大哥懂得哄人，他卻性子直，脾氣爆，和他爸媽幾乎斷絕了關系，唯一的幾平米小屋也只是他暫住的地方，就連他自己都說，他就像個孤兒，而我才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很羨慕我們家的氛圍，他一直想要融入我們顧家。”

　　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啊，在情感上，知昔真的太難了！

　　聽完這些，中信一時難以消化，長久以來的那種親情觀念，悄然間，有了些許不易察覺的波動。

　　“那爸呢?他就沒管?”中信心有不甘地追問道，他依然堅信，父親是個有智慧的人。

　　“爸一直是努力賺錢養家，他哪兒精力管這些啊，家裡一直都是媽在操持啊，再說，每年城裡那兩家過來拜年，你又不是看不見，表面恭敬，實際倨傲，話不投機半句多，爸都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唉~偏偏就是咱媽喜歡捧著他們呀！”

　　細細想來，確實，中信以前不太注意這些，每次親戚來了，他感到的都是大家庭的溫暖、熱鬧、和諧，完全忽略了這些細節，那些表兄表妹的無法無天，在他看來卻是真性情的體現，沒有把自己當成外人嘛。

　　中信想著想著，有些頭疼了，索性不再去想，也許，等自己有能力了就順暢了吧！

　　“姐，等我長大了，我永遠是你的小弟！”中信看著知昔，眼神篤定地沉聲說道。

　　這句莫名跳躍的話，知昔卻聽懂了，她看著弟弟認真的樣子，她的心暖洋洋的，這個小弟總是讓她掛牽，她舍不得他累著、傷著，可現實的無力感，讓她的心很疼。

　　但凡有可能，中信永遠都不想看到姐姐心苦的模樣，於是，他換上一副笑臉，略顯靦腆地問道:“姐，不說這些了，問你個事兒唄。”

　　“你說說看。”知昔隱約猜到了接下來的話題，有些糾結。

　　“我都一年沒有她的消息了，

你知道些什麽嗎?”在家裡，中信還算是孩子，而知昔已經成家了，是大人了，有資格參與旁聽一些長輩間的談話了，中信覺得姐姐也許能多聽到一些信息。　　“小弟啊，你現在也考上縣中了，好好學，別分心，回頭考個好大學！”

　　知昔的顧左右而言他，讓中信心中升出一絲不妙。

　　“姐，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們都那麽久不聯系了，你知道她怎麽想的呀?”

　　“我信她如我一般。”中信傲然說道，語氣中帶著蜜意。

　　“忘了她吧，對你對她都好！”知昔眼神閃爍，態度卻很明朗。

　　“姐，你直說吧，我很在意。”中信的語氣加重了些許，已然沒有了色彩。

　　也許是因為最小，被家人太寵而任性;也許是因為早熟，謙善而又妄為，知昔太了解這個弟弟了，最終還是歎息一聲:

　　“唉~可惜了！”

　　中信的心猛一收緊，雙眼直直地盯著知昔，將姐姐的話字字聽在了耳中。

　　“今年正月，姨們來拜年，媽和她們閑聊，我也在場，聽到媽和她們說起你的事兒來，想問問她們的意見，兩個姨都說不行，說什麽她家有錢有勢，這樣嬌生慣養的兒媳婦進門，婆婆是壓不住的，以後有的苦吃咯;女方年齡還大幾歲，傳出去不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顧家怎麽了呢;還有就是你以後肯定會考上大學的，而她考不上，你們不般配。”

　　“關她們什麽事呢?媽怎麽什麽都和她們說啊?”

　　中信還是竭力壓抑住了滿腔的怨氣，姨們每年都會給他壓歲錢，帶給他好吃的好玩的，中信心裡早就把她們當成最敬愛的親人了，也曾想過長大後賺錢了要好好孝敬她們！

　　“站在她們的角度和觀念上，她們說的也無可厚非啊，關鍵還是看媽的態度。媽總認為她妹在城裡，見多識廣，能幫她出出主意，你也不用怪她們。”

　　知昔到底是大一些，看問題不是那麽得狹隘，中信心中略一思量，也對，在這個事情上，母親的態度才是最關鍵的，他人的建議算不得什麽，於是，他的語氣稍稍平和了一些，繼續問道。

　　“還有嗎?”

　　知昔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說吧，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呢?”中信苦笑著催促道。

　　“我聽說，她家後來托人來提親了，”見中信眼中一絲亮色劃過，知昔不忍又能如何呢?隻得硬著心腸說下去:“媽給回絕了，說孩子還小，以後還要考大學，等畢業了，工作安定下來再說。”

　　“哈哈，這也太欺負人了吧！她家會怎麽想?”中信狂笑一聲，慟從心來，近乎泣語。

　　“小弟，小弟，聽姐說，”中信看似淡然，實則至情至性，知昔真怕他會做什麽傻事，趕忙幫著分析:“她家裡知道了，還托人來說，足以表明她和她家態度了，只要她不來找你，就沒什麽啊?你好好想想。”

　　中信慢慢冷靜了下來，思來想後，前路已斷，當地女子二十不嫁，便會風言四起，倘若端著鐵飯碗，勉強可以延後幾年，可除了考大學，真的別無出路了嗎?不去上學，他不敢，再說，學些知識也是好的。除非，自己高考不中，或許就是老顧說的那遁去其一吧?

　　天若有情，我便無為而為;天若無情，誰奈我何?

　　中信急切地盼望著開學，三年的時光總是要熬過去的，越快越好。

　　時間像個調皮的孩子，總喜歡和人反著來，讓數著日子過的中信很是不爽，每天除了上課，幾乎都是在打球中度過。住校快兩年了，球技不見提高，球鞋卻換得很勤，個頭接近了一米八，依舊是個瘦竹竿。成績不算最差，唯得語文老師厚愛，家裡也不多問，成績單從來都是找知昔簽字。

　　那個時候，都是單休一天，在月英的要求下，中信一般會去三姨家過周末。姨夫是縣局局長，平日裡頗有官威，一般很少與人講話，回家都是看報或寫材料。中信會幫他謄寫材料，免不了和他談及一些修改，加上中信的文字與書寫小有功底，漸漸地，姨夫見到中信總是和顏悅色的，讓三姨和表弟都有些吃味兒了。

　　中信高二那年的冬季，知昔生了個兒子，很健康很可愛，中信還專門去醫院看過這個小外甥。可就在回到那個靠近河邊的小窩時，這個新生兒卻受了風寒，拉肚不止，低燒不退，沒兩天又重新住院，再後來不知怎麽就夭折了。

　　這期間，月英沒有來過城裡，知昔的婆婆也幾乎沒露面。一向健康開朗的知昔，在月子裡失去了孩子，讓她整日以淚洗面，身體垮了，心情抑鬱了。

　　舊城改造的新政下，縣城適時推出了一批自建房宅基地，知昔下定決心搬離那個傷心地，她找了關系並多方籌措，終是買到了一塊地皮，建了屬於自己的房子。

　　新家前有廚衛門房，後有兩室一廳，中間小院裡，一個水井一個花壇。中信見到後，恍若夢回，歡喜溢於言表。知昔告訴弟弟，後面的一間靜室，是為他準備的……

　　那段時間，是中信永遠忘不掉的記憶:下了晚自習，有可口的宵夜，有姐姐的陪伴;星期天，有精心準備的美食，有舉杯對酌的美酒。姐夫會做菜，愛喝酒，中信更樂得相陪，到底誰陪誰呢?哪兒說得清呢?

　　知昔總是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吃著菜，聽著哥倆的閑聊，心情舒展了！洗衣服曬被子還有刷臭鞋，都由姐夫代勞了，盡管他每次都會說，這臭鞋熏死人了，可從來都是第一時間給洗刷好，晾曬乾，收到中信的房間。

　　姐夫工作的廠子也接近倒閉，這個家庭的經濟狀況並不好，但三人卻每天都是樂呵呵的，那種情緒真的連花壇裡的花兒，都受到了感染，一朵朵開得特別豔、特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