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世界,除了眼前的唯一,什麽都是多余的,一切都是虛無的……】
端午,本該是個哀傷的日子,追憶當年,天問卜離騷、九歌遊招魂的屈原死了,人們以粽投江為護其身、以船渡水為接其魂,後世演化為節,舉祭奠之名,行歡快之事,真不知道是為了追憶呢?還是為了尋個緣由?白鷺鎮的習俗,這一天要給準媳婦送花傘。
這年的端午節,已然熬到高二的中信,課間休息時,正與相熟的幾個趴著欄杆,隨意地聊著天。
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那邊過來了一個女生。”
“切~有什麽好奇怪的,女生多了。”幾人都不以為然地說著,但眼睛卻都快速地瞄了過去。
中信亦是懶散地瞟了一眼,但見一女孩,身著紅色衣裙,手拎竹籃,款款而行,在枯燥沉悶的校園裡,著實是一道靚麗的風景,難怪他們大驚小怪了。
中信不以為意地轉過頭,卻又驀然轉回,他愣住了:
是她,真的是她,一向衣著素雅的她,今天卻穿了雲想的衣裳,他差點兒沒有認出來!
顧不上思考,中信立即飛奔下樓,迎了上去……
“你怎麽來了?你到哪兒去了?我怎麽也找不到你?”
中信眼中含淚,接連發問道。
心霞沒有回答,而是轉動腰肢,將裙擺飄散開來,臉上的笑靨絲絲入心。
“好看嗎?”
“嗯,真~真好看。”
中信笑了,他終於看到她穿裙子的樣子了,還化著淡淡的妝。
心霞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臂。
“嗯,結實了,也黑了!”言語一如往昔地溫柔:“天熱了,少打點球,別太曬了。”
“嗯~嗯~”中信答應著,壓抑著想哭的衝動。
“今天過節,我包了粽子,煮了雞蛋,給你拿點兒過來。”心霞將手中的竹籃遞給中信。
兩人沒有再說話,只是彼此深情地看著,欲將眼前人的形象恆久地刻進腦海裡。
欲言又止的心霞,情眸漸起濕霧,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忙上前一步,伸出雙手環住了他……
中信一手拎著竹籃,一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兩個人就這樣旁若無人地相擁著……
教學樓上,傳來了嘈雜的哄笑聲,他們誰也沒有在意,兩個人的世界,除了眼前的唯一,什麽都是多余的,一切都是虛無的……
臨走了,心霞踮起腳,親了一下中信的臉頰,在他的耳邊私語道:
“我~走了,珍重。”
心霞走了,中信一直呆呆地佇立,目送著她和她的紅裙子消失在校門之外……
回到教室,中信的面色很差,面對同學投來的異樣眼神,他只是將籃子往課桌上一放,招呼了一聲:“我姐親手包的粽子,你們吃吧。”
很快,竹籃見底,現出一封信和一包茶,中信急忙拿起,迫不及待地打開,卻見折疊的宣紙一張,暗紅的存折一個,溫潤的玉墜一枚。
宣紙打開,只有孤零零的一首詞:
《釵頭鳳· 相見晚》
池柳弱,懶風惑,月照谷場空意落。
茶斟滿,心卻殘,執毫墨宣,無人可遣。
盼,盼,盼!
嚴慈托,翁婆輟,媒妁頻頻奈何懦。
二十年,相見晚,信信紅妝,了了癡緣。
算,算,算!
字字淒怨,句句撕心,他懂她一如她懂他,
他的精氣神瞬間殆盡,整個人癱軟了下來,腦袋墊在課桌上,雙手卻是無力地下垂著…… 下了晚自習,中信回去後,再無往日的歡顏,他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癡癡傻傻地盯著天花板。
知昔覺察有異,忙跟了過來,一邊開燈一邊問道:“小弟,怎麽了?不舒服?”
見中信沒有回復,知昔走過去坐在床邊,本想摸一摸他的腦門,卻看見了枕邊的信箋,她拿起一看,心中立時明了。
知昔輕輕拍著弟弟的胳膊,柔聲問道:“她去找你了?”
“姐,我難受!”
知昔歎息一聲,不再追問,只是默默地陪著,手不緊不慢地拍著……
好容易混到了高三,選科時,盡管家裡哥姐都是文科,中信也偏好文科,他卻任性地選擇了理科。
第一次摸底考試,中信的總成績全班墊底,數學更是倒數第一,120分隻考了42分,而班主任偏巧就是數學老師,他當眾大發雷霆,並毫不客氣地將試卷扔在了地上,近乎羞辱道:“顧中信,把試卷撿回去,掛在床頭,每天拜一拜!”
中信回去後,當真把試卷貼在了書桌前的牆上,默默審視了半天后,又拿出了那張宣紙,一遍一遍地看著,淚眼朦朧,乘著情醉,提筆和上了一闕:
《釵頭鳳· 心塵厚》
挽紅袖,踏輕舟,拙茶挑杆不釣愁。
研徽墨,書院落,一人在側,誰人言錯。
諾,諾,諾!
佳人舊,心塵厚,無淚何言邀對叩。
情落寞,眼婆娑,心霞不再,信心啄灼。
過,過,過!
中信將宣紙也貼在了試卷旁邊,抬望眼,墨跡暈開處,淡若風荷……
一曲釵頭鳳,
越千年,惜唐婉,
咫尺故天,尋她千遍,終未現,
誰人不輕狂,哪個不顧盼,枉少年,
可歎,可歎,半間幽室兩處夢殘,無人憐!
昔日隻可憶,
縱又見,惹愁怨,
紅袖或牽,香茗有咽,心難關,
問道寡清歡,問佛苦海邊,斷塵緣,
可笑,可笑,尋了大儒拜了先賢,化了原!
中信看著……想著……哭著……
漸漸地,無聲的抽泣變成了失聲痛哭……
“怎麽了?怎麽了?”聽到哭聲,知昔慌慌張張就跑了過來。
“姐~我……”
“小弟,不哭,不哭,姐在呢!乖~”知昔摟住弟弟,像小時候那樣,拍著,晃著……
中信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幾年了,他的心裡堆積了太多太多,這一回,他總算徹底放開了……
痛痛快快大哭一回,整個人輕松了,之後的不好意思,摸摸頭不就行了!
“姐,明天幫我請個假,我以後都不上早自習了。”
“你這是搞什麽呀?”一頭霧水的知昔,雖然很慣著弟弟,可還是想知道怎麽回事兒。
“另外,有點兒麻煩,”說著,中信拿出一個存折,苦笑著說:“她給的,五千塊,你幫我想辦法還給她吧。”
“五千?這麽多啊,我一個月工資加獎金還不到二百呢!這丫頭,唉~”知昔還是被震驚到了。
“看看,我填的。”中信指了指桌前的牆壁,似乎在炫耀。
順著中信手指的方向看去,知昔讀懂了,她的心很疼,小弟的心裡太苦,太累了,她不無惋惜地說道:“你不學中文可惜了!她也可惜了!”
“姐,不要再提她了,好嗎?”中信白了一眼知昔,繼續說道:“我沒覺得可惜,詩文害人啊!我當時選理科是故意賭氣的,現在看來,也算是歪打正著,所有的科技與實業都不是靠文的,沒有經濟基礎,做個酸文人等著餓死吧。什麽家族,什麽使命,都不過是自我背負罷了,沒有實力什麽都是假的。”
中信停頓了一下,神情鄭重地說道:“我要開始學習了,我要考大學,我要離開這裡!”
知昔聞言,揪著的心舒展了些,也許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傷心地,弟弟就不會活得那麽壓抑了。
“行,明天我就去找你們班主任請假,你早點睡吧!”知昔並不多想,她滿口答應著,反正弟弟的心,開了,這才是最值得慶賀的事情。
生活總是惹人心寒,再深的情感,只要畫上句點,以後的日子又成了新的開端!
白天,中信還是那個風輕雲淡的少年;深夜,他卻成了寒窗苦讀的學子。
每天下了夜自習,中信都會繼續學到凌晨1點,那一杯難咽的苦茶,成了他最靜心地陪伴。
每天都能一覺天明,他總是悠閑地吃過早餐,才會慢悠悠地踏出家門,反正不上早自習,他用不著那麽趕。面對老師的規勸或責難,中信不言不辯,依舊討喜不得,惹嫌不斷。
寒假前再次摸底考試,中信的成績大幅提升,班主任破天荒地將他當成了進步的典范, 不吝言辭地大加誇讚,鼓勵他再接再厲,佳績再添。
這個春節,中信沒有回家,留在姐姐家過年,少了身不由己的應付,多了快意悠閑的慵懶,也不再埋首題海書山,整日裡,飲酒喝茶弄花笑談。
四月間,又一次摸底考試,中信的成績,以不可遏製的速度竄至全班第三,年級前十。除卻英語,門門皆優,未來清北可期,中信亦是信心滿滿,加之,原英語老師住院了,學校返聘退休的蔡老師暫代,據說是全校最牛的英語教師。
蔡老先生身高體瘦,聲音低沉,讓人不得不靜心聽講。他沒有要求多背多寫多做題,而是喜歡情景演繹,娓娓道來,著力培養學生們的語感。
蔡先生曾說過:
英語非我母語,死記硬背僅為邯鄲學步,放在英語環境下,沒有一個學生不能的。因為,我們的英語皆是先翻譯成中文,理解後再找出中文應對,最後才能形成英文表達,如此,便多了過程與響應時間,且語意增加了不準確性,因此,要鍛煉英語直達英語的反射模式,人為創造純英文環境,那麽,學好英文便可如母語般自如了。
中信對之深以為然,反正自己底子差,不怕散功重修,便潛心模擬跟從,悄然間,英語成績有了起色,一個多月的時間,從60分上下達到了80分左右。可惜好景不長,原來的英語老師出院了,心系大任的他不顧大病初愈的身子,再次站回了三尺講台,繼續傳道受業解惑。
興趣缺缺的中信,英語成績再回唐朝,不得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