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
五月下旬。
新任山西布政使的張集卻扮成個商隊帳房,跟著一支馬隊出太行井陘,來到了滹沱河北岸的真定城前。
站在城門前等候排隊檢查入城,張集打量著這座城池。
這座城的一些城牆據說歷史久遠到北周時,那一塊塊石頭極有歷史,擁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唐代時滹沱河溢水灌城,水退後拓建。明正統時又進行大擴建,擴建後周長二十四裡,高三丈二,上寬二丈。
隆慶年間,又把擴建的土城改為磚城,前後花費庫銀六萬余,征用無數真定民夫,耗時五年方完工。
建好的四門均有月城和甕城。
新城在預防水患和軍事防衛上都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不過清軍入關後,河北幾乎是傳檄而定,清軍佔領後把真定城改為正定城。而此時,西城門鎮遠門上,卻又飄揚著大明日月旗,身著紅色戎服的明軍披甲持矛把守城門。
城門處還有專門的收稅官,在征收厘金、工商稅等。
商貨入城,都要檢查。
入城隊伍分為兩排,一排是沒有攜帶什麽東西的百姓,他們走左邊,簡單的檢查一下便可迅速入城,而右邊則是牽馬拉車挑擔拉著不少東西的,他們要接受仔細檢查,甚至要對商貨定價收稅開單等。
因為辦的較慢,隊伍排的老長。
張集卻不慌不忙,還有耐心到處打量著。
真定城既是府治也是縣治,又剛好處在大行八陘之一的井陘的通道口上,聯通山西,尤其是與重鎮太原相鄰,故此這裡也是較為興盛。
明軍佔領此城後,這裡不僅沒蕭條下去,反而更加興盛熱鬧了。
排隊的隊伍很長,就有精明的商販過來擺攤,有路邊搭起茶棚賣茶的,也有賣饅頭蒸餅的,甚至居然還有個說書人在那裡講故事,說的不是三國也不是其它,居然是近些年真定之事。
“話說崇禎十七年三月,闖賊李自成率闖軍一路勢如破竹打進了北京城,另一支闖軍則由闖賊大將劉芳亮率領,從平陽經陽城,越太行出豫北,先下衛輝、彰德,然後北上真定。
就說那劉芳亮也是李自成麾下一員悍將,他東出固關兵臨真定城下,派使者給真定巡撫徐標送去勸降信。
但這位徐巡撫卻扯碎勸降信,一劍斬了劉賊來使。
當時,徐巡撫抱定必死之決心,要堅守真定城,然真定知府邱茂華卻貪生怕死,起了臨陣脫逃之心,暗裡派家丁把一家老小偷偷送出城去,結果被徐巡撫的標營發現。
徐撫台下令將其拿下,關入死牢,待擊退賊軍,再押往京師。
可半夜時,真定守軍卻嘩變,他們綁了巡撫,打開監獄,請出邱茂華。邱茂華一出獄,便立即傳檄所屬州縣,獻城投降矣。陳芳亮猶不敢信,僅以數騎入城察看,收帑籍地,竟然不費吹灰之力,拿下此距京三百裡,三關雄鎮畿輔地,可惜可歎也。
劉芳亮始率軍入城,讓請出徐撫台,好言相勸,可徐撫台大聲罵賊,最終不屈被殺。真定火攻營遊擊陳三捷,看到大勢已去,卻也仍然懼不降賊,留下絕命詩一首,乃自縊而死。
這首詩是這般寫的,
平生志氣有天知,豈料今朝事已非,一死酬軍千古烈,世人莫笑我為癡!”
“但說世事無常,這闖賊李自成入北京,卻不多時便兵敗山海關,漢奸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引了韃子攝政王多爾袞入關,一舉奪了北京。李自成惶惶如喪家之犬,倉惶南下。
李自成在定州與清軍遭遇激戰兵敗南撤,再戰於真定,亦敗。
真定之戰還中了箭傷,隻得經井陘出固關撤出直隸,進入山西,返回西安。
吳三桂為前鋒,引導清將譚泰,遼撫黎玉田合兵追擊。”
有人高聲叫好,甚至有買茶送餅的,那先生笑著拱手,也有不少人直接賞錢。
說書人身邊一個童子拿著一面鑼走到他面前,向他討賞。
張集笑笑,摸出一枚龍銀放在了盤中。
“說的不錯,不知道你家先生如何稱呼,怎麽把這段說的這麽清楚?”
“我家先生姓邊,原是米脂知縣邊大綬的師爺,因崇禎十五年時,陝西總督汪喬年下令邊大綬掘毀李自成的祖墳,挫骨揚灰,邊大綬怕報復便辭官返歸河北任丘家鄉,後來闖賊打到北京,他被俘去,我家先生也被一同擄去,當初正是被迫跟著闖賊從北京一路經真定等撤到山西,然後敗逃去陝中的。
我家先生也是如今好不容易從關中回來,身上沒有盤纏,便沿途說書湊點盤纏,大家倒是喜歡聽闖賊的故事,所以先生就把他以前見聞拿來說。”
邊大綬當年在李自成家鄉當知縣,奉令挖了李自成祖父、父親的墳,還聚火燒化,事後害怕報復,就辭官跑回老家河北,結果誰知道李自成很快打到北京,邊也被闖軍搜捕捉拿,只是李自成很快兵敗。
他就被迫跟著一路往西,沿途親眼目睹了闖軍是如何的軍容不整軍紀渙散,暗裡罵他們鼠輩烏合,不過邊大綬運氣不錯,他被挾迫著西逃,在山西時清軍追上,擊潰闖軍,邊大綬被救下。
因為以前是明朝知縣,還挖過李自成祖墳,所以打著為崇禎報仇的吳三桂便對他很客氣,還向清廷舉薦。
邊經歷兵亂後,也是對韃子歌功頌德,於是被授為河南修武知縣,在不久前還升任太原知府。
邊大綬做官之余,還利用閑暇,把自己從闖軍中逃脫的經歷,寫了本書刊印出售,叫虎口余生記,就從他挖李自成祖墳挫骨揚灰開始寫,寫他這幾年見聞,尤其是後來如何逃脫,居然還賣的挺火。
張集之前是山西糧道,現在是布政使,當然認得太原知府邊大綬,那也是個貪財、膽小還善恭維之人,能力還是不錯的,但主要用在鑽營上了,兩人甚至還算的上是合作挺不錯的關系。
他一眼能猜出面前這個說書人,肯定不是什麽邊大綬的族人師爺,要不然就算當初沒跟著一起逃出,可他從陝西逃回來,路過太原,直接去找邊大綬不就好了。
無疑,這就是個打著邊大綬家人名頭的江湖說書人,講的其實就是邊大綬所寫的虎口余生記的內容。
口才不錯,所以大家聽的挺高興。
張集覺得這家夥雖有幾分江湖騙子可能,但對他口才挺滿意,居然賞了一塊銀元後叫來了,問他願不願意跟著自己做事,還開出一月十塊銀元的薪水,那人立馬就痛快的收了攤子,喊他東家了。
排隊入城後,張集沒急著去見土國寶他們,而是到處閑逛,這裡瞧瞧那裡看看,打量守城明軍,也看巡邏士兵,又瞧城中商鋪裡的貨物、價格,甚至百姓的神色。
轉了大半天后,才前往衙門拜訪。
門子處,直接讓新收的那師爺給送上八色點心等,又給了二十塊的銀元門包。
那守門的見這麽上路,也是滿臉笑容,十分熱情。
待張集拿出一張名貼,他也是立馬進去通報,還給他插隊。
有錢能使鬼推磨,張集對於如何送禮打交道可是非常門清,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些門子可不能小瞧。
土國寶和馬國柱見到張集的時候,都有幾分意外。
“張道台這是棄暗投明,反正歸降來了?”土國寶打趣著道。
張集一身商人衣服,不過倒也很從容,他笑著道,“不瞞二位,剛得北京旨意,升山西布政使了,這不,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特地先來拜訪下兩位老朋友。”說著,還把準備好的正式禮物拿了出來。
價格八千兩銀子的禮物,有黃金也有翡翠玉石。
看到這,連土國寶都有些愣住了。
“那可恭喜了,還以為張兄是出事了,跑路來投兄弟呢。”
張集送了禮,也說明身份,然後三人摒退旁人,就三人坐一起密聊了整整半天。
聊了許多。
張集主動冒險前來密會,又送了八千兩銀子禮物,當然不是來交保護費的,他是來談生意的。
他現在升山西布政使了,石廷柱是巡撫,祖家兄弟幾個是總兵,濟爾哈朗兩兒子坐鎮山西,但他覺得韃子肯定長不久了,趁現在手裡有權有位置,趕緊多給自己謀點好處,多弄些銀子才是。
張集主動提議,希望土國寶能夠派兵去把固關、娘子關拿下,把這條重要的走私線控制在手,他擔心濟爾哈朗那兩年輕兒子過來,到時破壞他們苦心經營的這走私通道。
不如先讓土國寶他們控制在手,這樣以後交易就更安全了。
張集還提出要擴大走私量,他們需要鹽、糧,需要很大的量,張集之前已經成功的建立了一條直通北京的糧食走私線,暗裡大量輸入糧食進入北京地下糧市,利潤極高。
“拿什麽來交易?”
“老樣子,我們用草原上的牲畜牛馬駱駝,甚至皮毛筋角藥材人參這些。”
“不夠。”
張集直接道,“不夠的我們有金銀補,如今北京和京畿的八旗不缺金不缺銀,就缺鹽和糧。”
土國寶沉吟了片刻。
“可以,但之前的價格不行,得重新定,糧價、鹽價都要提些,而牲畜、皮毛價格得降些。”
張集面對土國寶的趁火打劫卻沒有半分不滿,只是笑著道,“價格好說,現在重要的是量,必須得把量提上去,得是之前的幾倍,只要量上來,價格都好說。”
北京現在糧食十幾兩一石糧了,鹽也是如此。
所以只要能弄到鹽和糧,那收益太大了,趁韃子還沒遷都,趕緊再乾幾票,遲了可就沒這機會了。
當然,除了合作走私,張集也有個請求,他可以幫明軍把井陘的固關、娘子關兩大關隘弄到手,但是希望土國寶馬國柱也答應他,佔了這兩關隘就行了,不要再把兵越過界進入山西。
他的理由是若明軍不大舉進入山西,則大家的買賣就能繼續很好的做下去,而一旦他們威脅到太原,甚至是謀取山西的企圖,可能就會引來清軍的重視甚至是反擊,到時這買賣也就會很危險。
土國寶想了想點頭同意。
這時直隸巡撫馬國柱卻又提了個附加條件。
“繼續私下貿易是可以的,但得加一條,以後我們控制井陘固關、娘子關,山西那邊的貨物進出關隘,你們得按我紹天朝制度,繳納關稅和行厘,在我們這邊采買鹽糧,還得額外交鹽稅、糧食也得交特稅,其它煙酒茶糖等也一樣得納稅,你們販來的牲畜要交牲畜稅,皮毛要交皮毛稅,稅率都按朝廷規定的征收繳納。”
張集愣在那裡,張大著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家這私底下合作,搞的可是走私啊。
現在還要繳稅?
還關稅、行厘、專稅甚至特稅?
有沒有搞錯!
但馬國柱卻拿起茶壺給他倒了杯茶,然後不緊不慢的道,“我們也知道張大人只是山那邊的代表,放心,我們也不讓你為難,稅都按著明的來,不會有附加等,另外呢,征的這些稅呢,我們拿出一成來感謝張公。”
張集不僅對於送禮深有研究,對於如何撈錢也是非常有鑽研的,但今天他都不得不承認,這馬國柱不愧是前輩啊,人家在清軍入關之初,就能做到山西巡撫,宣大總督,後來拜江南三省總督的人,這腦子真不是自己能比的。
走私還要收稅,他娘的是人才啊。
可面對一成的回扣,張集沉默了。
都是為了賺錢啊。
走私交易賺的錢,不是他一個人的,那是山西那一群人的,但這走私交稅的一成回扣,卻無疑是他一個人的。
看到張集終於答應交稅,uu看書馬國柱一臉早就料定的神態。
這時土國寶又給他續了茶, “最近陛下從河南山東調來許多大軍,並歸我們哥倆節製指揮,我們將成為攻打北京的前鋒,如今各路兵馬齊聚河北,沿滹沱河一線布防,兵馬過十萬。
不過好些兄弟部隊都是中原的土寨或義軍,裝備差了些,尤其是缺鎧甲少弓箭的,張大人能不能幫我們弄些鎧甲弓箭這些來,價格請放心,絕不會虧張大人。價格你們定,只要不太過份就行,有多少我們要多少,拿鹽糧換也可以的。
當然,事成之後,我們願意再給張大人一成回扣。”
“除鎧甲弓箭外,只要是軍械,不論刀槍劍盾,還是鳥槍火炮鉛子火藥引線這些,統統不限,有多少要多少,不管交易多少,都按價給一成回扣,這回扣大人要黃金也行,白銀也可,要換成糧食和鹽都沒問題。”
張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誘惑太大了。
雖然他也知道,涉及軍械戰馬這些的走私,並不容易,這一成回扣,到時也得分出大半去,但無疑又是個財路。
“我回去試試看,兩位等我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