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德流暢地將白枝在手指間轉了幾圈，而後插入袍內的衣兜中——神父長袍的內兜極為寬大，這是他最為喜愛的一點。

　　“我們去找獵人。”

　　據老婦人方才交代的消息所說:

　　她在病前的一晚睡得極不安寧，前半夜被一個穿著獵人皮套的陌生男人敲開房門，詢問是否有看到一隻巨大的野獸。

　　她隨手指了個方向，單純不耐煩地想打發走對面，那陌生男人卻信以為真，送給她一根白枝當作謝禮，隨後便匆匆離開。

　　她並不在意，隻覺得人傻，小賺一筆。

　　直到後半夜，她又從噩夢中驚醒，隱隱約約聽到窗外雪地有拖動屍體的聲音，驚恐中推開小縫窺探，正好看到洛德背身處理屍體的一幕。

　　手中拖著屍體，滿手鮮血的洛德有所察覺，緩緩停下回頭望向了她。

　　隻一個瞬間，如墜冰窟，她便昏迷了過去。

　　盡管在第二天得知了野獸事件的真相，但洛德那次冰冷死寂的回眸著實嚇了她一跳，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本來就厭惡外鄉人的她對洛德更加憎惡。

　　不過，這只是老婦人單方面的說辭。

　　在洛德看來，這只是她被噩夢驚醒後的心理副作用。

　　誰半夜處理屍體的時候臉上會有表情呢，難不成還要微笑著嗎?

　　“我們不知道獵人在哪裡。”

　　“我知道，我見過他——一個狩獵瘋子。”

　　……

　　雪村東部，是村子與外界連通的唯一通路。

　　通路蜿蜒但足夠寬敞，足以容納兩輛馬車並列而行，通路兩邊是連成片的被白雪覆蓋枝葉的深綠色松樹林。

　　通路間還有一行淺淺的由遠方行駛而來的足印，那是芙爾蓮娜來時留下的足跡。

　　在隱蔽性極強的一片白雪松林中找到一個善於隱藏狩獵的獵人，無疑是極為困難的。

　　寸步不離地跟隨在洛德身邊的芙爾蓮娜，不安分的眼神也時不時地往洛德身上瞥去。

　　期待他如何能在這種環境下尋找到獵人。

　　沿路行走了大約有十分鍾，再回頭看雪村最高的建築——教堂鍾塔，也已經徹底隱沒在高聳的密林之中。

　　估摸著時間與距離都差不多了，洛德停住腳步，朝四周環視了一圈，找到一根最粗最大的樹乾，走過去背身倚靠在樹上，原地休息了起來。

　　“神父大人?”

　　芙爾蓮娜看著洛德行雲流水的動作，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仍呆愣地站在原地。

　　“等。”

　　洛德閉上眼，一深一淺地呼吸著松林中的涼氣，體會著片刻的寧靜。

　　日上高頭，時間臨近午時，現在正是獵人的午餐時間。

　　見洛德不再言語，芙爾蓮娜也在原地休息起來。

　　筆直的雙腿挺立，除了偶爾泛起的冷風吹起她的發梢，便再也沒有動過，活似一個精美的人偶。

　　一時無話。

　　直到半個小時後，在遠處的松林中傳來一陣高昂婉轉的叫聲。

　　“開始了。”

　　倚靠在樹乾邊淺睡的洛德猛然睜開眼眸，快速鎖定叫聲來源的方向。

　　“芙——”

　　剛回過頭，話語便卡在了嘴邊。

　　只見在芙爾蓮娜棕色的松軟披肩上，歇息著一隻灰白相間的小鳥，鳥爪牢牢抓住披肩，人與鳥正一動不動地睡得正香。

　　“芙爾蓮娜。”

　　頓了頓聲，洛德再次開口，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破壞了少有的溫馨的一幕。

　　“嗯……”

　　夢囈的呢喃聲。

　　聽到聲音，芙爾蓮娜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眼，從睡眠的狀態中清醒。

　　那灰白小鳥感受到爪下的震動，眼珠子迷蒙著尚未睜開，便松開了鳥爪想要飛起，卻又因尚未清醒而象征性地撲騰了兩下翅膀，而後直直落下，埋入了雪中。

　　積雪壓在它的雙翅上，又因每一次的撲騰而使自己陷得更深，像是一個不斷下陷的泥潭。

　　“如此可憐。”芙爾蓮娜低頭望著足邊的灰白小鳥。

　　就在洛德以為她要彎腰救助的時候，芙爾蓮娜下一刻便徑直朝他快步走來。

　　“很抱歉，讓您久等了。”

　　洛德斜眼望了望雪中逐漸無力的灰白小鳥，再看向芙爾蓮娜溫文爾雅的臉龐，轉過身邁出了短靴。

　　“走。”

　　芙爾蓮娜點頭，在後跟隨，再無回頭一眼。

　　“神父大人，方才那叫聲，是鹿嗎?”

　　“骨哨，動物骨管制成的哨子，獵人常用它模仿發情鹿的叫聲，再伺機捕獵被吸引前來的鹿。”

　　似乎是心情不太平靜，洛德這次說的話多了些。

　　正趕路間，松林中又陸續傳來了幾聲一應一和的叫聲，那是被吸引的發情公鹿的叫聲，讓洛德再度修正了前進的方向。

　　經驗豐富的獵人往往能夠憑借叫聲的音色、響度和頻率聽出種種不同。

　　盡管洛德並非獵人，但他的感知足夠敏銳。

　　沿著骨哨的方向行進，沿途樹枝上的積雪時而被風吹落。

　　當經過一棵枝葉茂盛的高聳大樹時，冷風吹起，散落的雪花緩緩飄下。

　　雪花尚在空中飄蕩，洛德卻猛然拔出了腰間的闊劍，反手握住劍柄，用小臂抵住劍身，朝天上橫劍格擋。

　　鏘！金屬武器交錯的聲音。

　　一道黑色人影從隱蔽的深綠色枝葉間快速落下，平穩地踩在了雪中。

　　“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是我的午餐到了。”

　　黑色人影笑著，猛一甩手，將鋸齒狀的切肉刀折疊起來，而後朝洛德淺淺地鞠了一躬。

　　洛德也緩緩將闊劍收起，插回劍鞘，權當方才的攻擊沒有發生，哪怕他知道，將一個人錯認成一頭鹿有多麽不可信。

　　“洛德先生，今天福克神父又需要我狩獵哪一隻野獸呢?”

　　獵人名為亨特，與洛德一樣，外鄉人。

　　在洛德沒到來雪村之前，他便已經與福克神父相識，無償幫其狩獵附近的野獸，原因不明。

　　“只是問一些事情。”

　　“嗯哼。”

　　亨特伸手扶正了近似三角形的老舊獵人帽子，點了點頭，表示洗耳恭聽。

　　“半年前，你追蹤一隻野獸進入雪村，路途間贈送給一個指路老人白枝，現在那隻野獸在哪裡。”

　　“嗯……呵”

　　沉吟了數秒，亨特忽然冷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