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的雙手輕握劍柄,前刺中的闊劍便再難進半分。
受到這一下關鍵的阻滯,洛德從失衡的狀態中快速恢復,立馬跨步上前,將尤娜緊握劍柄的纖細手指扣下,再從背後將少女整隻抱起,兩個大退步遠離了危險的劍刃。
低頭看著臂中意識昏昏沉沉的少女,洛德腦中清晰地回響著他強勁而有力的心跳。
這比他自己面臨扭曲人形時還要緊張。
也許他可以面無表情地處決任何一個男人、女人或是老人,唯獨小孩,他從心底裡抗拒。
“發生了什麽。”
面對詢問,尤娜只是呆呆地望著洛德的臉,進而又望向上方灰白的天空,注視著一朵又一朵雪花飄落。
“你死了。”
“被那頭野獸殺死。”
“它尋找的應該是我。”
“可我總是忘記它。”
洛德的目光本是純粹的,棕色的瞳孔中不夾雜多余的情感。但是在聽到尤娜的話後,眼中的流光反而豐富了起來。
“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
吊起的情緒回落,洛德雙臂稍微傾斜,將懷中的少女平穩地放在雪地上。
“不過是一隻野獸。”
洛德的語調變得略顯輕松,手掌蓋住尤娜的後腦,俯下身和她額頭相碰,相互感受著對方的溫熱。
“我向你保證,它很快就要死了。”
“相信我。”
言辭上的承諾總是乏力,洛德說完又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書頁,靈活地翻卷折疊,很快,一枚紙質的簡單圓環戒指出現在他手中。
“給你,算是承諾的信物。”
不知是不是錯覺,洛德感覺到接過戒指的尤娜體溫正在上升。
“該乾正事了,神父大人。”
不合時宜的聲音出現了,正好打斷了洛德的感知。
尤娜望了芙爾蓮娜一眼,芙爾蓮娜也予以回視。
只有洛德彎腰重新拾起了闊劍,先一步朝庭院外走去。
確實該乾正事了。
……
白雪紛飛的安靜街道,一隻黑色短靴踏入雪中,很快被埋沒,但又馬上抬起,毫不猶豫地邁出下一步。
緊隨其後的是一雙棕色的皮質中筒靴,筆直的靴身完美地貼合了其主人的小腿曲線,顯得優雅而美麗。
正是洛德與芙爾蓮娜。
此時距離洛德斬殺人形狗已經過了約三個小時,遲到的明媚暖陽終於從雪山緩緩升起,給予了這個冷清小村落一絲暖意。
洛德抽空換掉了與人形狗戰鬥中沾染到各種不明液體的舊服裝,穿上了全新的神父服裝——從雙肩一直垂落到小腿的寬大黑袍,款式簡單的白色內襯,以及黑色的束腳褲。
乍一看,倒還真與神父有幾分相似。只是,他臉上那長年不變的冷淡面容與事不關心的眼神,與仁慈善良的神父完全搭不上邊。
“如何,有沒有找到什麽線索。”
洛德余光往後一瞥,芙爾蓮娜左手持著筆記本,正專心致志地查看著。
她不通戰鬥,又執意同行,洛德便給她找點事情做。
“唔……沒有,不過有些描述,十分有趣。”
也不知看到了什麽內容,芙爾蓮娜竟忍不住捂嘴偷笑起來,金色的眼眸都眯成了一條小縫。
“芙爾蓮娜。”
聲音冷冷的,但並不是生氣,而是提醒——他將筆記本借給對方看可不是給她看笑話的。
“對不起,
神父大人。” 芙爾蓮娜口頭上充滿敬意地道歉著,臉上的笑意收斂了許多。
然而,時不時聳動的肩膀依然暴露了她的竊笑。
一直到走到一間陳舊的木屋前,洛德才停下了腳步,此處便是尤娜的住所,臨近雪山腳下的地方。
木屋並不算大,在雪村中只能稱得上是普通;其外牆經歷了長久歲月的侵蝕,發白的牆面發生了程度不一的褪色與腐朽,剝落出微小如絨的木屑。
牆面上只有兩扇木窗,一扇開於大廳,一扇開於臥房,都是正方形製的窄小窗口,兩扇木窗的窗沿結構完好,沒有斷裂或是修補的紋路。
洛德想要從窗口進入都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體型,更不用說是一頭野獸。
環繞了一周,洛德回到了木屋的正門,推門而入。
大廳的設施擺放整齊,一張簡單的棕色木桌,三個小木板凳,一些砍柴、生活的工具以及幾株長勢茂盛的花朵,看起來井井有條。
“好香。”
芙爾蓮娜吸了吸鼻子,順著花香尋到了那盤擺放在大廳窗口的植物——銀雪花。
一種雪山岩峰壁上特產的花,花苞淡黃,花瓣白嫩且密集,味道不似城裡的花那般濃烈,而是一層似有似無的帶有寒意的香氣,若不湊近嗅聞,尋常人幾乎不能察覺。
不過,香氣並不是她的特質,功能才是。
銀雪花可生食,或衝洗作茶,食用後可以增強對寒冷的抵禦,前往寒冷之地的人們,常有銀雪花伴身。
洛德看著芙爾蓮娜鼻尖湊近花瓣,輕柔地嗅聞,正打算要說的話又落回了腹中。
半年前他送尤娜回到教堂後,獨自前來清理滿地的碎屍,大部分的肉塊都被他打包拖到了雪山之上,或是滋養了植物,或是便宜了經過的野狼。
而剩下的一些零零星星的不夠裝一個袋子的屍塊,他都想盡了各種辦法來處理,而那盆銀雪花的泥土中埋藏的,正是尤娜母親的小半個頭顱。
做了壞事般地移開目光,洛德轉身搜尋起大廳,期望能找出任何關於野獸的痕跡。
搜尋了許久,一無所獲。
最後,洛德推開尤娜的房間,這是最後一個需要搜尋的地點。
一張堅硬的木板床,加上一個窄小的木桌和一盞掛在牆邊的煤油燈,基本就是臥房的全貌。
牆面上是數十道深深刻入木牆的爪痕,相互交錯雜亂,像是陷入過瘋狂。
這是野獸遺留的爪痕,相比半年前幾乎沒有變化。
簡陋的房間一覽無遺,沒有更多隱秘的地方,洛德掃視了一圈,只在木桌底下撿到幾張散亂的書頁。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尤娜的字跡,用力時重時輕,不少字跡甚至穿透了紙張,似乎正處於一種精神不穩定的狀態。
潦草到難以辨認的字體,洛德端看了許久,才勉強看出一些內容:
【5月9日】
【……它回來了。】
【6月14日】
【它在夢裡,我發現它了。】
【9月25日】
【好痛,好像忘了什麽。】
字跡到此便沒有了後續,只是在尾頁上,多出了幾滴猩紅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