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漬早已乾涸,使書頁起皺,凹凸不平。
5月9日,是洛德建議尤娜回歸獨居生活的第二天。
他確信那天夜晚的村子裡沒有任何野獸,因為他在神父的安排下靠著尤娜的房門守了整整五夜,靜穆的黑夜中,只有熏黑的煤油路燈發出滋滋的聲音。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那這個它到底是什麽?’
洛德舉著紙張出神,他更傾向於認為尤娜在回到木屋後,看到熟悉的場景回想起舊事,從而精神失常,看到幻覺。
就在這時,大廳中傳來了芙爾蓮娜的聲音。
“神父大人,我找到了有意思的記錄。”
芙爾蓮娜左手托著筆記本,右手拇指與食指捏住筆記本底下一翻,把書頁中的內容展示出來:
【辛納斯紀年·1001年4月5日·雪村】
【麻煩的事一宗接著一宗,昨晚才連夜清理乾淨了被野獸撕咬的一戶村民屍體。今早他的鄰居又稱自己染了怪病,身上開始長出黑色的膿包。真是……忙得很。】
筆記本的日記內容十分簡潔,當時的他大多數時候都遵從著福克神父的指令行事,不會對行事的內容或緣由發出任何疑問。
如今再次回顧,他才從字裡行間察覺出些許端倪。
相隔一晚,野獸闖入,首例疫病爆發。
而在此之前,不說野獸闖入,就連野獸襲擊村民的事件都鮮有聽聞;疫病在雪村的歷史上更是絕無僅有。
二者之間,也許隱藏著某些他從未在意過的聯系。
“做的好。”
“這是我應該做的,神父大人。”
洛德不可置否地應了一聲,將紙張折疊放入兜裡,快速繞過芙爾蓮娜走出木屋,來到正對門的鄰居門前。
這是一間年代已久的磨損的石屋,比起大部分村民的統一製式木屋,看上去更加久遠。
弓起中指指骨,一重二輕地敲下。
嘭,嘭嘭。
靜候片刻。
敲門聲並沒能引起房主人的注意,洛德便又加大了力度,加上了食指指骨,敲得屋簷尖角的積雪震下。
“吵什麽吵!”
門內,傳來年邁的老婦人以及清脆的木杖觸地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近,卻在接近木門後戛然而止。
“誰在門外?有什麽事?”
木門後,老婦人抵著門,語氣中飽含著煩躁。
“洛德,想問你一些事情。”
“你?我好像認得你。”老婦人放緩了語調,似乎是在回憶。
片刻後,老婦人的呼吸變得沉重,認出了洛德,惡狠狠道:
“是你,冷血的家夥,自從你來了村子,怪事就一件接著一件,現在大家連門都不敢出,你以為是拜誰所賜!”
“我隻想問些事情。”
洛德自動過濾了那些帶有惡意的話語,心境依然平和。
“有多遠滾多遠!別以為在村子裡住了一段日子你就是村子裡的人了。福克神父善良,被你蒙蔽了雙眼,但我們可不會!”
說完,老婦人又用木杖狠狠地敲了敲木門,發出響亮的噪音,像驅趕晦氣般驅離著洛德。
洛德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前,完完整整地聽完了老婦人的咒罵。
類似的話從他入村開始便能隔三差五地聽到。
有的村民比較直言,當著他的面,指著他的鼻子就破口大罵;有的村民比較委婉,只在他背過身的時候指指點點,
小聲談論。 以往的他要麽直接離去,要麽冷眼觀望片刻,因為那著實與他沒有什麽乾系。
但現在不行,他有事要問。
松開腰間的劍鞘,洛德毫不猶豫地抽出鋒利的闊劍,下一瞬,閃著銀光的劍尖毫不留情地刺入木門,沒有什麽阻力地穿透過去,引起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你怎麽敢!”
顫抖著的,不敢置信的聲音從門後響起。
洛德並不停留,繼續抬起右腿微微躬身蓄力,隨後猛然踹向木門。
嘭!
在黑色短靴踏及板面的那一刻,沉重的力量爆發,木門轟然倒下,揚起了大片白雪。
“我想問一些事情。”依舊是那句冷淡的話。
只是此時的洛德已經踏入了門口,俯視著被門壓倒在地的佝僂老婦人,右手的劍尖還殘留著木屑。
她的著裝破舊而粗陋,縫縫補補的灰色袍子,以及不知在哪隨手撿的樹枝木杖。
慢慢適應了門外的光線,老婦人移開瘦骨嶙峋的手掌,一抬眼便對上了洛德棕黑色的眼睛,沒有她以為的憤怒或是其他多余的情緒,只有平靜。
一如那個噩夢般的深夜裡她所看到的。
“你……你問吧。”
再次開口時,老婦人的態度已經端正了許多, 沒有給洛德擺臉色,也沒有多余的一句廢話。
……
十分鍾後。
洛德走出了木屋,手中拿著一小截約兩個手掌長的白色枯枝,身後的屋內傳來老婦人一字一頓的陰狠聲音:
“以後不要再來!”
洛德頭也沒回,一心打量著白色枯枝。
“還有那邊年輕的修女小姐,我也提醒你一句,離他越遠越好!”
芙爾蓮娜沒有表示,隻淺淺地朝老婦人點頭致謝,這才轉身離開,小步跟上洛德的步伐。
“老婆婆給了你什麽?”
洛德以食指和中指夾著白色枯枝,查看著順手轉了一圈,也沒看出什麽東西。
“我也想知道。”
話音剛落的瞬間,筆記本有了新的動靜。
接過芙爾蓮娜遞來的本子,攤開書頁,空白的紙頁上有黑色的墨跡書寫下了新的文字:
【白枝】
【生活於深海的枝獸魚的部分觸手殘肢,因形似枯枝,顏色發白而得名,是天然的施法媒介。傳言雪山的另一頭便是一望無際的深海,深海裡聚居著人們從未見過的東西。】
“施法媒介……”
洛德不自覺地輕聲說出這幾個字,惹得芙爾蓮娜也好奇地偏過頭來,快速查看著筆記本中的內容。
“是異端的東西,需要報告雪城教會嗎?”
狂妄傲慢的魔法師,試圖以人類有限的智慧,理解世界無限的知識,被教會視為不敬神的異端。
“只是一截天然的觸手殘肢,不用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