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曲的羊角，暗紅的瞳孔，稚嫩的山羊面容。

　　黑山羊印記只在最初時出現了一瞬，很快便隱於皮膚之下，不留半點痕跡。

　　除了腦袋有些昏沉，洛德沒有更多的感受。

　　若不是角落傾倒的瓶罐與樓梯角少了隻黑山羊的畫像，他甚至可能認為剛才經歷的事只是他的幻想。

　　搖搖頭驅散倦意，洛德坐到柔軟的沙發上，翻開了筆記本。

　　【汙穢——83】

　　【靈視——15】

　　【黑山羊幼體】

　　【生活在邊緣之地的膽小生物，擁有罕見的‘邊緣’特性，能夠模糊虛幻與真實的邊界。年幼的黑山羊難以在邊緣之地生存，因此常常尋求舊人的庇護。】

　　【黑山羊印記】

　　【庇護契約簽下的標志印記，持有印記者按照契約獲得‘邊緣’能力，並按照契約給予黑山羊以庇護。】

　　【邊緣】

　　【消耗精力，可將真實刻畫為虛幻，亦可將虛幻抽離為真實。觸碰到邊緣的界限，究竟是虛幻還是真實，已經不再重要。】

　　黑色文字的描述看上去十分玄乎，但洛德有過從畫中拽離黑山羊的經驗，凝神思考了稍許便對‘邊緣’的能力有了初步的推測。

　　伸手從內袍中抽出存放已久的乾枯白枝，洛德握住底部，緩緩將其尖端伸向筆記本的書頁中。

　　固體的尖端在觸及書頁的刹那，他右掌背部亮起淺淺的紅光，繼而僵硬的書頁忽然變軟，像是流動的液體。

　　白枝流暢地被吞沒入液態的書頁裡，當洛德松開手指抽回右手的時候，書頁亦停止了流動。

　　只見原本空無一字的紙張上，赫然多出了一柄白枝的圖案——這便是‘將真實刻畫為虛幻’。

　　余下的半句‘將虛幻抽離為真實’，已經不需要再去試驗，無非就是將畫像中的物體重新抽離出來。

　　做完這一切，洛德的頭腦已經變得極為沉重，並非身體上的疲憊，而是來自精神的倦怠。

　　更確切地說，是思維上的遲鈍，大腦一片空白，無法分析外界的信息，無法對身體的行動作出指揮。

　　迷迷糊糊中，洛德側身一軟，躺倒在沙發上。上下眼皮緩緩閉合，朦朧間又看見樓梯轉角的那幅畫像。

　　畫中的風衣獵人不知何時回過了身，怔怔地低頭看著身後的空蕩，仿佛在疑惑:

　　“我的羊呢?”

　　最終，風衣獵人緩緩向畫外的洛德轉過頭來。

　　只是洛德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不省人事。

　　“有意思的新人，我記住你了。”

　　俊朗的磁性聲線，風衣獵人攏了攏風雪帽，也不在意黑山羊的去處，瀟灑地朝畫外走去，消失在空白中。

　　……

　　半夢半醒中，洛德睜開眼眸。

　　黑暗的天花板，橫置的房梁，橘黃色的煤油燈，背後是松軟的棉床，脖頸以下蓋有羊毛填充的暖被。

　　他似乎被人從沙發上搬動到了臥室，從昏暗的環境與燈光中，不難判斷出正值深夜。

　　頭腦已經清晰了不少，似是已經休息得足夠，此時他並沒有太多的倦意。

　　靜謐的空間中，微弱的呼吸聲若有若無地從枕邊傳來。

　　洛德向右望去，便近距離地看到了芙爾蓮娜安詳的睡顏。

　　緩緩起伏的胸口，微微張開的水潤唇瓣，高挺的鼻梁以及精致的眼睫毛，簡直是無可挑剔的絕美容顏。

　　溫熱的鼻息吹在洛德的頸間，

讓他偏了偏頭，感到有些不自然的酥麻。　　雙掌按住棉床，他正試圖挺起上身，卻又感受到胸前傳來陣陣壓力。

　　掀起羊毛被的一角查看，只見胸前正安放著一隻白皙的手掌，下身也被另一條豐腴修長的白腿架住。

　　“芙爾蓮娜。”洛德輕聲呼喚，神情有些僵硬。

　　他不太在意和誰同眠，但是無法接受和睡姿古怪的人同眠，因為那常常使他過於警覺。

　　尤其當對方是一個女性，盡管他的所有欲望程度遠遠低於常人，但正常的身體機能並不會減弱分毫。

　　事實上，由於他的身材發育得極好，感官也異常敏銳，因此他的身體機能可能反而比常人更加敏感與強烈。

　　“芙爾蓮娜。”聲音又提高了些許。

　　然而身側的女人只是輕輕皺眉，勾搭著的右腿又往上蹭了蹭，無意識地呢喃道:

　　“嗯……有大蟒蛇。”

　　空氣凝固了片刻。

　　洛德回過頭，直直地盯著頂上的天花板，臉色冷得有些難堪。

　　燈芯一寸一寸地燃燒殆盡，火光由最初的昏黃逐漸變得黯淡，窗口之外，皎潔的月光透過青色的簾布投入少許輝白的月光，照亮了地毯上的金色蘋果紋繡圖案。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的燈芯燃盡，簾布上開始透出金黃色的日光，窗外也逐漸活躍起生人的氣息。

　　潰散的瞳孔一點一點地聚焦，洛德從發呆的狀態中蘇醒，眨了眨眼，神智快速回歸。

　　仔細感受了一番，身上不安分的手腳已經消失，再掀起被角一看，芙爾蓮娜正雙手交疊，置於胸下，雙腿合攏朝床尾平放，如同精致的人偶娃娃，睡相極其優雅。

　　仿佛昨晚纏著洛德的人並不是她一般。

　　‘……只是我的錯覺?’

　　饒是洛德感知敏銳，如今也不免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想不通，洛德深呼吸一口氣，放棄了無謂的探究，翻被起身，卻不小心驚醒了芙爾蓮娜。

　　“早安，神父大人。”

　　“嗯。”

　　“昨天我沐浴時，聽到樓下傳來巨大的響聲，等我下樓的時候，只看到了您累倒在沙發上。後來我擅自將您抱來房間，希望您不要介意。”

　　“沒事。”語氣平淡，洛德起身下了樓。

　　聞言，芙爾蓮娜嘴角勾起微笑，連金色的瞳孔也散發著笑意，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那就好……”

　　下了樓梯，轉角的畫已經徹底變得空白，除卻與他簽訂庇護契約的黑山羊，就連原本的風衣獵人也不見蹤影，隻余下紫羅蘭色的畫布背景。

　　見洛德注視著空白畫像思索，身後跟隨下樓的芙爾蓮娜開口道:

　　“那幅畫，昨天我看到的時候就已經是空白的了，是您帶回來的嗎?”

　　“和公園那個畫家換的。”

　　稍微解釋了下畫像的來源，洛德沒有透露更多關於畫像的故事。

　　若他的猜測沒有錯，風衣獵人極有可能是筆記本中提到的‘舊人’，黑山羊原本跟隨著他，尋求他的庇護。

　　而後由於靈感畫像的存在，以及黑山羊自身的‘邊緣’特性，它因好奇多看了現實中的洛德一眼，繼而被擁有30點靈視的洛德發現並揪出。

　　在知曉無法回到邊緣之地，且洛德隱隱有動手的跡象下，黑山羊被迫與他簽訂庇護契約。

　　最後，他昏迷的時間裡，風衣獵人極有可能也發現了他，但是它無法穿過‘邊緣’，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一想到黑山羊，洛德不禁抬起右手，盡管那裡空白無物，但他已經能從中感受到一股稚嫩的思維，正試圖與他溝通。

　　“咩！咩！”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大哥啦！

　　“咩~”

　　我想吃亮晶晶的，軟軟的東西~

　　“咩，咩。”

　　吃了，就能長大，我就能變強。

　　依舊是富含感情的羊啼聲，不過此時的洛德能直接從腦中理解它的意思。

　　“什麽是亮晶晶，軟軟的東西。”

　　不知如何從腦中回應，洛德隻好在現實中開口。

　　他本以為芙爾蓮娜會誤會而接上他的話，但是並沒有，芙爾蓮娜乖巧地站在他身邊，沒有開口，也沒有疑惑，仿佛知道他此刻並不是在向她說話。

　　“咩！咩。”

　　就是閃亮亮的，脆生生的東西呀！每個人，每個獸都有的。

　　洛德眉頭皺了又松開， 實在想不明白黑山羊在說著什麽啞謎，他具體詢問之後，對方也搖搖頭說並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它先前的朋友經常會喂給它吃。

　　值得一提的是，它先前的朋友指的就是風衣獵人，先前它貪玩去到現實，再回到邊緣之地時不慎迷路，是風衣獵人答應會帶它回家。

　　只是走到了半路，它又注意到了洛德，現在回想起來，別提有多後悔了。

　　“咩~咩！”

　　其實想想也很開心，終於可以安全地在現實遊玩啦~我應該是大家裡第一個和新人簽訂契約的吧！

　　腦海中的黑山羊歡騰得過分，在小小的黑色空間奔跑著。

　　“安靜，我才會帶你出去。”

　　聞言，空中飛騰的羊蹄立馬頓住，原地跪坐了下來，就像學院裡認真聽導師授課的學徒。

　　洛德滿意地點點頭，從袍中取出一張圖紙，這是亨特在酒館時給他的極簡畫風的地圖，上面隻簡單標記了獵人工會的位置，以及他的住址。

　　距離雪城歷年大祭典的舉辦仍有幾天的時間，在此之前他打算去聞名已久的獵人工會看看，也不枉亨特總在他的耳邊嘮叨。

　　獵人工會的總部並不設在雪城，據亨特所說，他也不清楚總部在什麽地方。

　　只有資歷足夠的老獵人與狩獵能力達到一定標準的強大獵人才被允許獲知工會的位置。

　　而雪城中的工會，只能稱得上是獵人分會，給予附近的獵人以休息整備的據點。

　　“徒生街十四號。”

　　這便是雪城獵人分會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