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李元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扯了扯嘴角。
他回去研究祭壇,我轉身往外走去。再待下去我就要窒息了。
一口氣衝出了甬道,等站到外面我才喘了口氣。
看我慌裡慌張地跑上來,瑞亞難得問了一句:“你還好吧?”她剛才正在和羅專家聊天,原本在這裡的賀榮川不知所蹤。
我搖搖頭:“沒事兒,就是下面有些悶,出來透透氣。”
樓時麒也跟在我後面出來了。瑞亞看了我倆一眼,沒說什麽,和羅專家一起從洞口下去了。
我匆匆掃視過石牆和石柱上的壁畫,又看到守在不遠處的村民,心裡隱隱有個猜測。
既然在發現這個入口的時候領路的當地人並不意外,而且祭壇上也刻著阿拉伯語,這至少能說明他們是知道賽特神廟的存在的。甚至或許還可能知道一些別的事情。
樓時麒一路跟著我,怕我出什麽事情。我也知道自己臉色一定夠難看的。畢竟我不是李元,可以處變不驚。以前看看小電影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差點兒讓人附身,有點太過了。
“你上哪去啊?是準備背著大家再弄出一個地下宮殿來不成?”樓時麒在我耳邊嗡嗡。
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我現在一腦門子官司,實在是沒心情和他插科打諢。還好沒走幾步路碰上了賀榮川,樓時麒就被叫走一起繼續繪製地圖去了。
另一個領著我們來的村民坐在清真寺後面那堵古埃及的斷牆上。看到我一個人出來了,他朝我笑笑,並沒有多說。我也笑著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看來應該是沒把我當成盯梢重點。這樣最好。
這個村子和六十年前的法國考古隊還有十二年前的那撥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少不了回去找當地人問一問。
我想的到,孟維清他們自然也想的到。出來的路上我看到他正在和布斯維爾說些什麽,那村民應該就是在盯著他們。
說到這個布斯維爾,他也是有意思。難道他對於十二年前或者六十年前的人員設置比對古埃及神廟更感興趣不成?這可不像是一個考古學家啊。畢竟傑奎琳和派崔克已經入了迷,還陷在賽特神廟裡沒出來。
不過布斯維爾有孟維清操心,我尋思著趁沒人注意去村子裡打探打探消息。
可一走進村子我就傻眼了。哪怕是習慣了天氣的當地人,也沒幾個在下午兩點多在路上逛。偶爾碰上的人見到我還是以好奇居多,只是遠遠地打量一番。就算是迎面碰上了,也只是互相笑一笑,我這點兒阿拉伯語又實在沒法勝任交流的任務。
頂著烈日轉了一圈,我一無所獲地回到了中午吃飯的村民家。
因為不常有遊客來,這裡保持著當地的生活習慣。而他們是不怕曬的,所以屋外也只有幾塊布聊以遮陰。這時候不少人也從賽特神廟裡出來了,都坐在老鄉家簡易的棚子下喝茶乘涼。
我剛一坐下,萊拉也在我對面坐了下來。但是她沒跟我說話,扭身和這家的女主人聊起天來。
一旁的亞諾看女主人出現,笑眯眯地湊過去連比劃帶說地問能不能再買杯涼茶喝。
等那老婦人進屋去給他弄茶,亞諾一屁股坐在了我邊兒上。
“這天氣熱死了,煜你不熱麽?”亞諾拉著領口,不住地扇風。
在陽光下我才發現原來亞諾非常白。哪怕都在太陽底下暴曬了好幾天,他的皮膚也只是泛紅,
並沒有被曬黑。 “在沙漠裡記得塗防曬霜,不然容易的皮膚病。你脖子都曬紅了。”我隨口說道。
亞諾先是不自在地用手摸了下後脖頸子,然後笑了。他往我這邊挪了挪,故意壓低聲音說:“沒想到煜對我的身體這麽感興趣。”
我看著他湊過來的臉,用手背拍了拍。“這臉上就不用塗了,反正紫外線也很難傷到你。”
比臉皮厚,我還沒輸過呢。
坐在我們對面的萊拉笑了一聲。
我轉過去看這個剛進行過血祭的女孩。她先是不好意思地朝旁邊瞥了一眼,再朝我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臉。
“那個祭壇上的阿拉伯語寫的是什麽?”我問。
萊拉回答:“那上面說讓我們用鮮血獻祭。”
“還有呢?”我皺了皺眉頭。
雖然布斯維爾和派崔克也是這麽翻譯的,但我總覺得不只是這樣。更何況古埃及哪兒有血祭一說啊,那不是瑪雅的技能樹麽
“還有就是,那句阿拉伯語之下還有一句被抹去的話。”萊拉話一出口,我和亞諾都愣住了。“雖然我不知道那下面寫的是什麽,可是末尾處隱約有個金印的標識。哈桑也是看到那個記號,才會直接按照說的做的。”
“等一等。”亞諾按了按眉心。“為什麽你們會在看到被抹去的金印痕跡以後,按照抹去金印的人所言行事啊?”
萊拉認真地圓睜雙眼直視我們:“那是因為被抹去的那句話應該也是【以汝血為祭】。後面的那句阿拉伯語只是重新填補上罷了。”
萊拉這話,我和亞諾都是不信的。
樓時麒的判斷是對的。要是原本銘文想表達的就是這個,那麽阿拉伯人何必用自己的語言再寫一次呢?
我想趁著還沒走,再去賽特神廟裡看一眼祭壇上的銘文。可剛要起身,一杯木槿花汁就出現在了面前。
我抬起頭,一個年老但是身體還硬朗的女人謹慎地露出笑容。是這家的女主人。
我連忙雙手從她手裡接過杯子,沒想到被燙了一下。我沒拿穩,果汁灑了一身。她趕忙把亞諾要的涼茶放在了桌子上,想幫我擦擦可是周圍沒有紙巾。
我一邊懊惱自己不小心,一邊緊著擺手示意沒事的。老人家著急的說著什麽,我也聽不懂。
萊拉在一旁幫我翻譯說她是讓我進屋,給我找東西擦擦。
我推說不用,卻架不住人家好意。而且我這濕著衣服本身沒什麽,但是在一個閉塞的村子裡的確不太合適。
中午吃飯的時候嫌熱,沒來參觀。現在一進屋,發現這典型的阿拉伯房間還挺有感覺。
雖然房子本身是泥磚建的,但橫梁什麽的用的還是木頭。房頂挺高的,厚實的房梁上堆放著雜物。用來隔熱的彩色棉布從梁上耷拉下來,顯得空間緊湊了一些,也多了絲生機。
不一會兒女主人從裡間掀開布簾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件花布上衣往我手裡遞。
我連忙推辭,抖摟一下身上的衣服示意馬上就幹了。只是木槿花的紫色果汁趴在我衣服上,還是很顯眼的。
萊拉說:“你就換上吧。這是她孫女的舊衣服,她說反正出去上學也用不到了。”
我推辭不過,隻好接下來了。想著褲兜裡還有些埃及鎊,一會兒留下就當是買點兒土特產了。
這屋子裡沒什麽格擋,我只能走到牆邊背過身換上衣服。好巧不巧,正好看到牆上貼了幾張照片。
本來我是沒想冒犯人家隱私的,所以只是掃過並沒有細看。可只是掃了一眼卻發現那頗有些年代感的照片裡面有幾個外國人,甚至還有一個小孩子。
於是我換好衣服以後請萊拉幫我問問女主人那邊牆上的照片是什麽時候拍的,上面是誰。
其實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就聽那老人說:“這是我丈夫年輕時候,來村子裡的外國人拍的。”
剛才看的照片應該是普通膠卷洗出來的,我問她:“這附近有洗照片的地方麽?”
老婦人搖搖頭。
“別說當時了,現在都沒有。聽我丈夫說,那些人拍完照片就走了,但是留下了底片。這是後來我丈夫跑到開羅才洗出來的。他說照片上的人很好,所以想留個紀念。要是那人再回來,就可以給他看當時的相片了。”
看來這老布萊克還挺招人喜歡的。
“那這照片裡的人回來過麽?”我隨口問到。
“從我嫁過來以後都沒見過。”老婦人說。
“我能再去看看照片麽?”
得到允許後,我走到那個角落仔細看那寥寥的三張照片。
第一張裡面有十來個站成一排的西方人,其中一人把手搭在他身邊矮了一截的少年肩頭。這些人周圍或站或蹲著不少工人打扮的埃及人。雖說看不清臉,但是應該就是法國考古隊和布萊克叔侄;另一張照片是一個埃及年輕人和穿著考究的歐洲人相視而笑。這應該就是布萊克爵士的叔叔和這家的主人了;還有一張同樣是那個年輕人,他指著一面高牆上的壁畫,在對身邊的埃及人們說著什麽。
雖然那會兒相片到底是分辨率低,而且經過歲月衝刷。可照片上站在埃及人中的年輕人還是能看出意氣風發的。放在當時應該也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難怪無論是布萊克爵士還是穆斯塔法,又或是這家的主人都想著再見他一面。
只可惜他或許沒機會變老,永遠停留在去沙漠的時候了吧。
然而這麽有話題性的一個人,除了一些爵位之類的官方記錄外,阿天竟然沒查到過媒體和小報對他的報導。
我翻開了布魯斯·布萊克的筆記,找到了關於這個村子的記錄。這個村子是當年他進沙漠的最後一站。
布萊克爵士也提到了在這裡得到了他叔叔最後去的神殿的線索。既然這是去往那六十年一現的神殿的唯一通路,那麽無論是誰,從那裡回來的話一定會再次經過這個村子。
於是我問老人記不記得有沒有人從沙漠裡回來。
她回憶了一會兒說:“照片上的事情,我是嫁過來以後聽丈夫說的。當時有沒有人回來我不知道,應該是沒有的吧。至少他沒有等到想見的人。”我有些失望,老婦人又接著說:“但是十二年前的確有個人回來了,是個中年白人男子。那時候我們都搬去阿斯旺,不常在這裡住了。可是我丈夫身體越來越差以後,就非要回來,說怕照片上的人找不到路。”
十二年前回來了一個中年白人?我腦袋嗡的一下,竟然不是布萊克爵士麽?
好像布萊克爵士的確說過,他當時是被沙漠裡的遊牧民族給救了。除非去的還有第五個人,不然回來的那人就只能是Alex的父親了。難不成他還活著?
“那個白人是誰啊?是當時進沙漠的人麽?”我急切地問。
“我不知道。因為聽說這事以後我丈夫才從阿斯旺趕回來,但是那時候人已經走了。村子裡的人也不知道具體情況。當時那幾個人進沙漠的時候也沒有讓村民帶路,自己帶了向導。”
說到向導,我又問:“那您知道六十年前您丈夫有沒有陪著那些人進沙漠麽?”
老婦人目光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你怎麽知道那是六十年前的事?”
我一愣。
我以為她把我叫進來就是為了讓我看到照片,然後引出這些問題的。合著現在一切都當做是巧合了不成?
但是既然她要裝,那我隻好就坡下驢:“其實我自己是考古隊的,因為比較了解埃及的環境,這次是來協助考察團進行考察的。正好我們考古工地以前是法國人在發掘,所以知道一些他們當年的發掘經歷。恰好六十年前那個隊伍到過這裡,所以聽您一說,我就有些好奇。”
老婦人聽了萊拉的翻譯,戒心稍微降低了一些,又露出淳樸的笑臉來。
“對,我聽丈夫說,六十年前來的是一支考古隊。雖然當時好像沒人回來,但是他幫著寄了個東西走。”
“那請問我可以問您丈夫一些問題麽?”我急忙問。布萊克爵士說他叔叔的筆記就是被人寄回去的。如果是這家男主人寄的,那或許可以問到他的筆記是從哪兒來的。
女主人為難地說:“可是他已經很老了。”
這讓我一時不好再問下去。
萊拉見狀,對老婦人說了些什麽。猶豫過後,女主人朝我點點頭,帶著我們往裡間去了。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躺在床上。
聽見有人進來了, 他艱難地扭過頭來看。女主人走過去在他耳邊解釋我們的來意。
那老人聽完,動了一下放在床上的手。這是在叫我過去。
見這情況我也明白老人現在就是靠一口氣在撐著,怕說到了什麽再刺激他。可是一想到過去幾十年裡各種不同版本的故事和錯亂的時間線,我還是咬咬牙,從口袋裡摸出來那本筆記遞到了老人跟前。
那老人雖然已經口不能言,但本來混沌的眼睛被生機點燃,清亮了起來。
他認出來那本筆記了。
老者費勁地抬起手,碰觸了一下筆記本的外殼,露出一個笑容。他看了看筆記本,又看了看我,不知所謂地點了點頭。然後忽然急促地喘了起來。
我想問他當年他有沒有跟著老布萊克一起去沙漠裡,可他這個身體狀況也不能強人所難。眼看著老人呼吸越來越困難,我讓萊拉留在這裡,自己急匆匆跑出去。
還好在門口看到了Alex。她聽我說完也沒多問,讓亞諾去車裡拿急救包,轉身就跑了進去。好在那老人只是情緒激動,並無大礙。
見老人回復了平靜,我沒再多打擾,道過謝就準備離開了。
老人的目光一直追著我,或者說我手裡的筆記本。他無法表達出來他想說的,但是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臨走前我抱著筆記本,朝他點點頭。
我重新坐回村民只有布條的涼棚下,隻盼著這白天抓緊過去。
埃及的午後炙烤著。
只可惜這沙漠裡,等不來一場及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