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薑黃色的貓潛行了過來。
它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在古埃及,因為向神祈禱的權利被皇族和大祭司壟斷了,平民就像自己死去的家人祈禱,畢竟死者會加入眾神。或者,讓貓咪這種頗具靈性的動物帶話。
被發現的時候,貓正討好地蹭著瑞亞的手腕,趴在她腿上吃還剩下大半條的紅海魚。這貓倒是很有禮貌,吃完還衝瑞亞叫了一聲。然後才又挑剔地越過眾人,最後紆尊降貴地湊到了丁澤身邊。
“哪裡來的貓啊?”
薑燦捏著貓脖子,把嘴裡還叼著小半截魚的肥貓拎了起來。
那貓也是個有脾氣的,顧不得嘴裡的魚,就對著薑燦呲牙。薑燦也呲牙嚇唬它,這一舉動瞬間惹來了眾人的譴責。
孟維清走過去把貓接了下來。那剛剛還呲牙哈人的貓立刻乖順地窩在了他懷裡,還嬌滴滴的“喵”了一聲。
薑燦小聲嘀咕了一句:“這貓也不嫌嗆得慌,老煙槍。”
白老師笑著說:“維清很招貓喜歡,不過倒也不算意外。”接著他還有意無意地說了點他們以前的事。
這一番話說的孟維清有些不自在,但是沒放開抱著貓的手。被白老師揭了短,他也沒衝始作俑者去,反而瞪了薑燦一眼。
薑燦“切”一聲,轉過頭,繼續拋玩著他形狀獨特的小刀。他手臂內側有一溜紋身,服帖地烙在鼓囊囊的肌肉上。應該是坐標,我一時對不上是哪兒,但不太像是大地坐標。
李元悄聲告訴我:“這好像是某種軍隊的標識,他們會把上一次任務的坐標紋在身體上。”
他說完,把注意力轉向薑燦手上的那把刀:“燦哥,您這是藏刀麽?”
“那可不是。姓丁的輸給我的。”薑燦來了興致,沾沾自喜道。他喜愛地把玩著那骨製的刀柄,然後把刀插回銀質的刀鞘裡。丁澤並沒有搭話,還被他懟了一肘子:“是不是啊。”
丁澤這才看了薑燦一眼:“要不是你耍賴,我的刀怎麽會在你那裡。”
薑燦不理丁澤的茬,自顧自眉飛色舞地給我們講了他和戰友在雪區執行任務的時候碰上隻身一人打擊盜獵分子的丁澤,並與之不打不相識的故事。
“那會他連普通話都不怎麽會說,人也凶得很。明明腿上已經中了盜獵的一槍,還要瘸著腿追過去,結果被我製服了。有我們當兵的在,哪有讓老百姓衝上去的道理。”薑燦興致勃勃地揮舞著隻穿了短袖的胳膊。我看到那上面還有深深淺淺不少傷口,在靠近肩膀的地方甚至有處彈痕。
“我不是去抓盜獵分子,只是在放牛。恰好發現了,那就不能讓他們跑掉。”丁澤淡淡地為薑燦的故事做注解。他一般不怎麽開口,說話的時候帶著點沉悶的口音。
“是,我和戰友當時也覺得這個放牛娃很有意思。”薑燦回憶起來還嘖嘖不已,“本來我以為這是一個窮小子,沒想到還是個地主,好幾個山頭都是他們家的。”
“在雪區,那是政府給我們養牛的地。不是地主。”丁澤認真地糾正道。他穿得也不多,不過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接著大家就聊起了自己的家鄉,和一些能夠分享的人生經歷。我算是開了眼了。雖然有人不善言辭,但是279的這些人拎出來個頂個都能養活一個說書先生。
他們也並不多避諱對磁場和尹家的了解。在說起李元能接收到磁場傳遞的信息,並且好像在一定程度上會被誤認為磁場的時候語氣平淡。
樓時麒舉起了手:“我知道有些禽類還有大象能感知地球磁場,所以在遷徙的時候不迷路。尹月臣會不會也是類似的原因呢?”
白老師先是看了一眼李元,見後者沒什麽抵觸情緒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是基因編輯?那些石頭的輻射其實是把月臣的體質改善到更適應環境,而接收信息和能夠識別磁場只是其中的某些部分。也是因為月臣和磁場的相似度,這才會被布萊克爵士的雷達認為成磁場本身。”
李元點點頭。“其實我也想過這一點。尹家老一輩的人說過,這個轉化就像是讓我們做好準備。”
“然而這只是我們已知的磁場的某些表達方式,它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麽至今無人知曉。”孟維清面無表情地擼著貓,補充道。
“話說十七你懂得還挺多。”我在沉默裡沒話找話,“我都不知道鳥類還有感應地球磁場的功能。”
賀榮川也恭維道:“樓兄簡直是博物學家。”
樓時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時候我不是住在老家嘛,一個小山村。那會我經常自己去去山上,總能接觸到小動物。和它們相處久了,就了解了一些習性。”說著,他就給我們講了一些人與自然的趣事。比如一隻大黃狗拐回家一隻狼之類、貓的騎鵝旅行記之類的。
聽到這裡我問:“那你在考古隊講的好多動物跑到村子裡吃鐵質農具,是不是也在那個村子裡發生的?”
樓時麒點點頭。
孟維清停下擼貓的手,和白老師對視了一眼。
薑燦不肯放過一絲熱鬧,探頭過來問:“旗子,什麽情況?”
接下來樓時麒就在眾人的關注下把在考古隊故事之夜裡講過的,山上的動物到村子裡吃鐵製品的故事又講了一遍。這次因為聽眾都比較捧場,樓時麒講得格外投入。
“那段時間人心惶惶的,吃鐵就像是一種傳染病一樣,好多接觸了野獸的家養動物也開始啃鐵柵欄。直到我離開那裡,都不知道事情解決沒有。”
眾人交頭接耳一番。在【荷魯斯神廟】裡看到的賽特之骨和樓時麒經歷的“食鐵獸”事件中這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相似之處讓人無法不深究。
“我一個朋友說,這種情況有可能是細菌感染。”我想起來老張聽完這個故事以後用醫學視角得出的結論。“他說有的細菌要是常年生活在沒有生物的地方,比如銅礦啊之類的,就能進化出食用金屬的能力。這時候如果有人或者生物接近了那裡,可能就會被那種細菌感染。”
眾人皆露出懷疑的神色,只有白老師思索後說:“這種情況的確可能存在。但是一般情況下這種能進食金屬的細菌不太可能通過動物或者人類的免疫系統,因為它們缺少和其他菌群的鬥爭經驗。”
我點點頭,老張當時也是這麽說的。白老師不愧是學醫的,一下就說中了這個理論裡的bug。
聽完樓時麒的故事,一直沒吭聲的李元突然問:“你看到有動物從山裡跑出來的那天是滿月麽?”
樓時麒愣了一下,努力回憶。“我記不得了,但是應該是中秋前後?因為村子裡正在舉行‘跳月’的活動,那是苗族人的一個習俗。”接著他給我們講了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不知道李元有沒有得到他想要的信息。總之當我看向他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常態,重新掛上了無懈可擊的笑容。
這時候有人叫著一個聽起來像是日語的名字,聲音由遠及近。孟維清懷裡的貓突然用爪子踩住他的前臂,耳朵也支棱了起來,還發出了完全不符合形象的細嫩喵喵聲。
一個人聞聲殺到了火堆前面,對著我們就開始鞠躬。“非常對不起,我沒看好Tempura,他給您們添麻煩了。”他真心實意地彎腰,直到露出了頭頂。那裡被火光摩挲得分外光亮。
肥碩的橘貓把身子向那人探過去,然而又不肯離開新收編的臣民。於是孟維清不得不俯身維持一個看著就很累的姿勢,好讓那隻肥貓繼續抓著他的手。
身經百戰的279都被這人的突如其來驚住了。
還得說孟維清不愧是領隊,他穩穩地托著叫Tempura的超重貓,沉穩地對還在鞠躬的人表示:“卡哇伊先生,不用客氣。”
聽到那人的名字,薑燦剛喝進去的一口酒噴了出來。他正對面是一直在火上慢慢旋轉的烤雞,左邊是丁澤,右邊是白老師。這位令人尊敬的前軍人用他敏捷的身手在電光火石間做出了選擇,把頭歪向了左邊。
丁澤默默地接過紙巾,很有大局觀地沒對薑燦實施打擊報復。後面我們看他趁著薑燦吹牛逼,給薑燦的食物裡添加調味品的時候,都隻當做沒有看見。
孟維清心志堅定,視自己組員的鬧劇為無物。他邀請卡哇伊桑加入我們分享下一道美食,同時用很官方的北方英語介紹說:“這位是日本的地球物理學家,卡哇伊先生。前段時間沒機會,現在正好互相認識一下。”
聽到孟維清在介紹自己,這個本已坐在火邊拿起一杯水的日本人,立刻又把紙杯放下,站起身來以最標準的姿勢又向大家舉了一躬:“大家好。我是Kawai shin-ichi,不介意的話,大家叫我新一就可以!”
這下樓時麒明明沒喝水還是發出了被嗆到的聲音。他擺出一副警惕的樣子四下看了看,湊近了跟我和賀榮川說:“命運之輪已經開始旋轉了。”
我回了句:“真相只有一個!”
卡哇伊桑逐一聽過我們的自我介紹,在每人說完的時候都配以微笑和頷首。而且他竟然意外的是賀榮川的直系學長,而且專業技能也相近。
“孟先生介紹說我是一個地球物理學家,這點不錯。不過我現在的工作性質更多是和地球還有行星磁場相關的,賀君知道,也算是地球科學的一部分。”
聽卡哇伊桑這麽一說,剛聊了尹家磁場問題的279都燃起了興趣。
李元認真地把剛剛的問題掐頭去尾地向這個日本的行星磁場專家講了一遍。
卡哇伊桑聽後,大感驚奇,用日語自言自語了幾句。李元聽了,竟然就用日語和他溝通了起來。
對於這家夥能無縫聽懂別的語言我已經不吃驚了。他在我們被卡爾的狗腿子搶龍珠雷達的時候還和亞諾用俄語嘀咕過。也不知道到底在我們分開的十幾年裡他做了些什麽,搞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由於其他人聽不懂日語,賀榮川給我們大致翻譯了一下卡哇伊桑和李元討論的內容。基本上就是卡哇伊桑基於他的工作經驗,分享了一些關於磁場的看法。
賀榮川順便解釋道:“Kawai shin-ichi的中文對應是【川井真一】,而不是可愛新一。他的貓叫天婦羅。”說罷,賀榮川又看了看賴在孟維清胳膊上,支著身子吃肉的貓,加了一句:“倒是挺形象的。”
聽了這名字,我再看那隻橘貓,果然多了分肥美。
卡哇伊桑,也就是川井真一,為進行私人對話朝我們表示了歉意。他繼而換回英語,進一步結合他的工作對李元描述的情況進行了解讀:
“在表達拙見之前,請允許鄙人先大概介紹一下近期的研究。我們工作的阿卡塔馬沙漠環境艱苦,可以模擬火星條件。去年無意中發現了那裡的磁場強度比理應有的要低三成。於是我們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了一些了不得的礦石。那些礦石帶有微弱的,卻不是地球物質的磁場。有人認為就是這些礦石導致了當地磁場的異常。事實上,那片現在是不毛之地的荒漠曾經也孕育過文明。在過去,原住民認為當地的地質異動是他們的神所留下的神跡,並且在地上用石頭留下了千年不朽的神像。”他用一種日本人特有的、極度認真並且充滿感情的語氣說。
樓時麒來了興趣,問:“是不是發現了小外星人屍體的那個?”他後來跟我們說,那個小外星人其實應該是很久以前當地人的屍骸。只不過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看上去比正常的體型要小了很多。
卡哇伊桑點點頭,繼續道:“密切關注當地情形的我,在發現這些獨立事件之間可能的聯系後就匯報了上去。於是這次就被布斯維爾先生派過來了。因為他們相信這裡也有能夠影響地磁場的礦石,就像是去年在南極那裡發現的一樣。所以或許我的發現能夠起到一些作用。”
又是布斯維爾。這個墨西哥紋身大漢今天出鏡率好像尤其的高,而且每一次都不符合他邊緣考古學家的人設。竟然聯合國團隊的人員調動可以由他來安排的麽?
我悄悄看一眼孟維清。他在賽特神廟裡的時候把布斯維爾叫出去單獨談話了,或許是早就發現了什麽。如果那個人真的隱瞞了一些事情,為什麽我們還要與之為伍呢?不怕被背地裡捅刀子麽?
卡哇伊桑的講述還在繼續:“由於其中的相似之處,我申請了調閱了在南極的報告。那裡是不一樣的,因為有別的能量場,所以導致了當地那些獨特礦石的磁場更強。而且那時候冰川消融,極地病毒的確外泄了。可是我後來去查記錄的時候,發現其實和極地病毒一起重見天日的,還有另外一種物質。或者應該說是能量。”
他還給我們講了地磁學和岩石磁性:“地球的磁場其實可以理解為由岩石所含鐵磁性礦物產生的磁性。岩石磁性的強弱由岩石的磁化強度決定,而岩石如被放入磁場則有可能會被磁化。所以某地的磁異常很有可能是由於地下岩礦石或地質構造受地球磁場磁化後,在其周圍空間形成並疊加在地球磁場上的次生磁場。阿卡塔馬沙漠和南極的情況都有這個可能。”
我們皆因為卡哇伊桑的那番話吃了一驚,沒想到在南極發生的事情還有這個可能性。
不過至今關於南極發生的事情,我得到的信息都是零零碎碎的。一定要找機會再問問幸存者聯盟。
“我一直對岩石很感興趣。”卡哇伊桑話鋒一轉,“你們國家的科學家,南仁東先生,我讀大學的時候曾經聽過他的講座。那時候他還在日本任職。南是個很偉大的人。我本來是學地質的,受了他的影響,後面一心想多了解一下別的星球。因為有些物質感覺不是光從地球可以完全了解到的。只可惜因為才疏學淺,最後做了比較行星學。”邊說著,他笑著歎了口氣,“而且由於我們那裡不看好這些,說沒必要日本也弄這些學科,只要跟著歐美做就可以了,於是讓我參加了在美國在那裡的研究項目。”
聽罷,孟維清等人皆恭維他,說什麽他是很厲害的學者雲雲。同樣是地球科學出身的賀榮川甚至還提到了卡哇伊桑近期最令人矚目的發現:地球磁場異常和近地行星磁場比較。
“當不起的、當不起的。”卡哇伊桑連忙擺手,“我只是一個剛入門天文學的地質學家。”接著他給我們解釋,因為在學院內不受歡迎,才借這個項目被大學扔出來交差。而當時“恰好”也在那個項目裡的布斯維爾就成了他的伯樂,繼而讓他有機會來這裡驗證他的一些理論。
說到我國在貴州的天眼。樓時麒說他小時候還碰上過那個團隊的科學家來選址,甚至還按照對場地的描述給他們提過建議、指過路。
我們皆側目。
樓時麒這次一反常態的沒怎麽嘚瑟。他聳聳肩:“我們要去大山裡刨食的,當然對山很了解了。別這麽看我,偏於地區小山村的生活雖然原始但是也很有樂趣的好吧。”
卡哇伊桑聽了樓時麒少時和南仁東先生的這段交集,感歎:“南和他的團隊證明了‘人類的探索,可以到達一百多億光年以外’。那真的是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遠航。”
“你後面去學信息技術,和那段經歷有關系麽?”後來我不禁問樓時麒。
他只是又聳聳肩。 “天眼和北鬥是兩回事。而且我這麽專一的人,總不能見一行愛一行吧。”
“其實尹先生剛剛問我的事情,我的確有些不成型的猜想。”感慨了半天,卡哇伊桑終於進入了正題:“在我們的地球上,某些地區的岩石和礦物是具有磁性的。地球上地磁場在這些埋藏礦物的區域會發生劇變,所以地質學家可以利用這種地磁異常去探測礦藏等地下資源。而不同地質時期產生的礦產中所含有的磁性是不同的。通過測定岩石和某些古物的天然剩余磁性,分析它們的磁化歷史,就能得出導致它們磁化的地磁場的特征。所以哪怕是我們在現在,也可以通過研究礦石反向得知當年的地磁場狀況。”
賀榮川補充道:“上個世紀對地球的探索度最高的大概就是前蘇聯了。那時候有個科學家,從凍土裡提煉出一種物質,據說是違背地球化學準則的。遺憾的是那個人和他的研究隨著蘇聯的解體銷聲匿跡了。”
眾人聽到這裡,皆露出些神往。
這些的確很吸引人。可卡哇伊桑還是沒有解釋他的理論和尹家的【磁場】和【轉化】之間有什麽聯系。
“在人體內,伴隨著生命活動,一些組織和器官內也會產生微弱的磁場。但是這些磁場和地磁場的關系,其實一直沒有一些定論。我個人認為,有些人就像是岩石一樣,可以成為地球磁場的標本。”卡哇伊桑微微佝僂著,鏡片反著光:
“如果這個設想成立的話,那麽尹先生提到的那個家族的人,就是地球磁場的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