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通河道,修繕碼頭,隻為鈔關運行,京師供給。既如此,為何不以鈔關稅收為股,吸納四方財源?如此,疏通河道之錢糧指日可待。”
左夢庚把辦法拿出來了,驚的眾人失魂落魄。
誰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要以鈔關稅銀為籌碼,吸引本地士紳掏錢。
如果這麽做,本地士紳會掏錢嗎?
想都不用想,只要此事獲得朝廷許可,本地士紳的銀子能把鈔關埋了。
臨清鈔關可是天下第一大關,每年稅銀比山東省的稅收還要多十倍。
那是多麽大的一筆財富?
而且還不像其他的生意,這玩意兒旱澇保收,說是日進鬥金都不為過。
對於臨清鈔關的豐厚收益,眼紅者不知凡幾。
奈何這是朝廷的衙門,大家只能乾看著,無可奈何。
倘若有機會參與其中,沒有任何人能夠拒絕這種誘惑。
“胡鬧。鈔關乃朝廷課稅重地,焉能行商賈交易之事?”
劉宗周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他的想法很樸素。
鈔關是朝廷的,每年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稅銀。朝廷必不可能同意這個辦法,說不定還會追究在座各位的責任。
侯恂也是搖頭。
“小輩兒異想天開,無須再提。”
然而和他倆不同,張振秀大為振奮。
“此法甚妙,既可解運河之困,又可收編流民,還能活躍本地財富,一舉三得啊。”
此時他再看左夢庚,不但沒有不滿,反而全是讚許。
看吧,這就是見著好處了。
曹文衡覺著張振秀癡心妄想。
“少卿,此事在朝廷必不能得允啊。”
張振秀冷哼一聲,也不客氣。
“那便讓朝廷拿出銀子來,否則疏通運河、修繕碼頭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
這就是時代的差異。
在左夢庚想來,用鈔關的稅收作為股本,吸引本地商人出錢,就和建設高速公路,然後設卡收費,再給各路股東分紅一樣,後世在所多有。
然而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首先想到的是朝廷威嚴。
這個比天還大,什麽事都得靠後。
張振秀之所以會同意,除了事關自身利益之外,還跟他的眼界有關。
“本地建有磚窯,所產磚石供應京師需求。磚窯乃官府開辦,卻交由商賈經營。多年來一直穩妥,官民兩便。磚窯可以,鈔關為何不行?”
是的,臨清本地有直隸最大的磚窯。
這個磚窯是官府開設的,產出的磚石因為質量好,甚至連皇宮都會采購。
但這些磚窯官府並不親自經營,而是交給了當地的商賈。臨清本地第一大族路家,就是經營的此等生意。
正是因為有磚窯這個公辦私營的先例在,聽到左夢庚希望鈔關引進民間資本時,張振秀才會拍案叫絕。
奈何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等雖然見識不錯,但也沒到這等大跨越的程度,根本不敢應承。
可實際問題擺在那裡。
朝廷催逼疏通運河日急,完不成這個任務,懲罰降下來誰也承擔不起。
朝廷又不給撥錢,需要地方自己想辦法。
可本地士紳就算再有錢,沒有好處的事兒誰乾?
臨清又是百萬人口大城,不給足錢糧就逼著老百姓服徭役,只怕立時就會亂起來。
屆時又是一場災禍。
種種難題如同連環套索,
弄的在座諸人抑鬱至極。 到底侯恂是官油子,很快想到了對策。
他對吳道昌說道:“吳主事,此間困厄,不如呈報朝廷,恭請聖裁好了。”
這就是踢皮球了。
你們上面讓我們乾活,又不給錢,現在我們自己想到了籌錢方法,但是要動鈔關的收益。
行不行,老板你拿主意吧。
你要是不同意,你就掏錢。
反正我們是沒招了,實在不行,你就換人來。
吳道昌做事未必有什麽才能,但做官的本事不差。一聽就明白了,登即露出喜色。
“多謝若谷公指點。”
這貨喜滋滋回去,寫了奏折,快馬揚鞭送入京師。
畢自嚴接到後,一看,也有點懵。
茲事體大,他可不敢擅作主張,趕緊遞到了崇禎面前。
吳道昌的奏折經過了左夢庚的指點,內容頗為考究。
首先一上來,就將鈔關的情況說的透徹。只要一透徹,難度就顯擺出來了。
接下來就是要錢。
一看到要錢,崇禎就怒了。
就惦記朕的小金庫,朕存點體己銀子容易嗎?
強忍著怒氣再看下去,吳道昌說了:陛下,其實你不掏銀子也行,臣想了個辦法。
聽到要掏銀子的時候,崇禎怒不可遏。再一看有不掏銀子的方法,這心情就得到了撫慰。
再一看內容,雖然要分潤鈔關稅銀,似乎過份了點。
可再過份能超過讓自己掏銀子嗎?
鈔關的稅銀可是要遞解戶部,進入國庫的。
和他的內庫有什麽關系?
如今鈔關已經交還給戶部了,鈔關的稅銀也到不了他這個皇帝的手中。
既然沒有損失,京師的危局又必須盡快解除,崇禎做出選擇的速度快的令人發指。
三日後,當臨清眾位官員收到崇禎準許的旨意時,所有人都懵了。
這居然可以?
來不及多想了,機會難得,臨清本地士紳之踴躍,驚爆了官員們的眼球。
張家一萬兩,柳家提供糧食,耿家提供工具,路家提供建材,還有各路商人的捐獻,鈔關竟收到錢糧共計十五萬兩。
疏通河道、修繕碼頭的資本,有了。
因為此事是左夢庚的主意,眾人將他請了出來,主持參股事宜。
這是左夢庚第一次站到了世人面前,表現是那麽的驚豔。
經過他的籌劃,各路士紳、商人和鈔關達成了參股協議。
各路士紳、商人以銀子、糧食為資本,投資鈔關運營。鈔關則以稅銀收入為股本,每年向各位股東分紅。
按照協議,鈔關背後的朝廷為最大股東,擁有鈔關的控股權和經營權。各路商人參與分紅,但擁有監督、查帳等權力。
朝廷和士紳、商人的佔股比例,為6:4。
朝廷為6,士紳、商人為4。
士紳、商人又在細分,按照各家出資比例擁有股權。
錢糧到位,開工也就沒有阻礙了。
在左夢庚的建議下,瞿式耜跑到城外的流民中大肆招工,凡是青壯勞力全都要。
流民給官府乾活,官府管中午、晚上兩頓飯,每天還有十五文的工錢。
坦白來講,這個報酬堪稱剝削了。
可對於流民來講,他們還能要求什麽呢?
有飯吃,還有錢賺,總比困在城外的風雪裡餓死強吧?
一時間,流民蜂擁報名,差點釀成踩踏事故。
最終,瞿式耜從流民中招收了三千多名青壯勞力,成為了疏通運河的生力軍。
這份工程,好處頗多,左夢庚也為自己人謀了利。
他帶著買來的衣服、鍋灶等物品去了莊子,集合了全體莊戶後,說出了他的想法。
“鈔關那邊馬上就要開工,三千多人吃喝拉撒,每日都是不小的開銷。最主要的是,給這三千多人做飯,官府也是給報酬的。我和明府商量了,把這個做飯的活計要了過來,交給你們。能不能做好?”
因為左夢庚帶來的衣服,莊子裡再沒有光屁股的人了。
男女老少聚在一起,聽到有錢賺,一個個高興壞了。
老秦頭笑的眉眼都看不見了。
“大少爺真是菩薩啊,免了俺們租子不說,還給俺們找了活路。沒說的,老少爺們,都要拿出本事來。到時候誰要是丟了大少爺的臉,俺第一個饒不了他。”
莊戶們紛紛呼應,打定了主意,一定好好乾。
張延謹慎一些,問道:“少爺,這給勞工們做飯,有啥講究嗎?”
左夢庚笑了。
“都是和你們一樣的窮苦人,能有啥講究?不過你們記著,這些勞工乾的都是重體力活,大冷的天還要下水,吃不好是要鬧出人命的。”
他環視著所有人,嚴肅地道:“我的要求不多,但你們必須要做到。做飯的糧食不缺,所以你們要給夠。可以做的不好吃,但不能缺了。鹽也不缺,不準克扣。”
他殺氣凜然,令人不敢直視。
“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是在明府面前打了包票的。到時候你們哪個要是給我拉了胯,可得用腦袋補上。”
眾人悚然,最後一點懈怠都沒有了。
哄然稱是後,整個莊子都動了起來。
大家夥收拾收拾,推著獨輪小車,帶著家夥,直奔碼頭。
因為一場血戰,碼頭如今無比荒涼,到處都是空地。
老秦頭、張延帶了人,隨便找個地方,就支起了做飯的棚子,開始忙碌起來。
糧食、鹽,都是本地大戶提供的,數量十分充足。
不一會兒,飯菜的香氣就開始彌漫在碼頭的上空。
那些埋頭苦乾的流民們,乾勁更加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