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阿鐵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他站在學校的頂樓，此時天空陰雲密布，頂樓的風很大。

　　護欄的旁邊，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披散著頭髮的人正在眺望遠方。

　　過了一會，他試圖翻越護欄。牛阿鐵看見這一幕，趕緊撲上去把人拉了下來。

　　“巫幽，你在做什麽！”他聽見自己驚恐得顫抖的聲音。

　　夢裡的巫幽臉色蒼白，一副病弱的模樣。他滿臉淚痕，眼裡寫滿了脆弱。

　　“為什麽要阻止我?”他虛弱地問道，“我本來就時日無多了，與其忍受病痛，不如以自己想要的樣子死了算了。”

　　“就算是這樣，只要你好好治病，一定會好起來的！”牛阿鐵說道，“只要活著，不管什麽事，都會有希望的。”

　　“希望?”只見巫幽一米八的身子縮成了小小一團，“誰給過我希望，我只是一個被人收養的孩子，寄人籬下，做什麽事都要看人臉色，我被人踩在腳下踐踏卻只能小心翼翼，被人唾罵也只能笑臉相迎，如今終於病得快死了，也算是能夠解脫了吧。”

　　“不不，你千萬別這麽說。”牛阿鐵急道，“只有活著，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啊！”

　　“我想當女孩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巫幽說道，“可是人們隻覺得我有病。”

　　“不不，我理解你，我支持你。”牛阿鐵說。

　　“我也沒錢去治病。”巫幽說道。

　　“我有，我給你。”牛阿鐵說道，“我會去掙的，我會救你的。”

　　“真的嗎?”巫幽滿是淚痕的臉上總算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牛阿鐵剛松了一口氣，眼前的巫幽卻消失了。他隻覺得身後一冷，回頭一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恨恨地瞪著他:“你要救他，那我呢?”

　　“琇……琇瀾?”牛阿鐵原本蹲在地上，此時腿一軟，跌坐在地。

　　“你為什麽不攔著我，為什麽不救我?”琇瀾嘶吼道，“你一直在逼我，是你害死了我！”

　　他悲愴地朝著牛阿鐵撲來，掐住了牛阿鐵的脖子。

　　如果能夠贖罪的話，這樣死了也沒什麽不好吧……牛阿鐵閉上了眼。

　　可是死亡並沒有降臨，只見場景一轉，他出現在灑滿余暉的教室裡。

　　他所念的初中是寄宿製的，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去食堂吃飯了，只有琇瀾被初中時的牛阿鐵和他的弟兄們攔在教室裡。

　　“為什麽，為什麽要針對我?”琇瀾歪倒在教室角落的掃把上。

　　在小牛阿鐵的授意下，一個同學端起垃圾簍，把裡面的果殼紙屑全倒在了琇瀾的腦袋上。

　　一個人倒在地上無聲哭泣，圍著他的五個人則爆發出了笑聲。

　　小牛阿鐵翻出了琇瀾的筆記本和作業本，隨手翻了幾頁。

　　琇瀾是老師家長眼中的乖孩子，好學生。他的成績優異，字跡娟秀，總是被當做正面教材。而牛阿鐵等人則恰恰相反。

　　他們調皮搗蛋，作業要麽抄，要麽乾脆不交，上課的時候，見哪位老師好欺負，就站出來和老師唱反調。

　　琇瀾掙扎著，想要奪回自己的東西，卻被一腳踹倒在地。

　　小牛阿鐵撕碎了琇瀾的本子，破碎的紙張飄落一地。

　　“好學生是吧，我看你等下怎麽交作業。”小牛阿鐵得意洋洋地說道。

　　畫面一轉，體育課上，大家自由活動。

　　小牛阿鐵帶著人，在男廁所裡堵住了琇瀾。

　　“女生來男廁所，

該受到什麽懲罰?”小牛阿鐵問身邊的眾人。　　“要不把他的褲子扒了吧。”其中一人說道，“我帶了手機，可以把給他拍下來。”

　　小牛阿鐵一點頭，示意弟兄們動手。

　　“不要，放開我，放手！”琇瀾哭喊著，換來的卻是一陣拳打腳踢。

　　等他哭累了，躺在冷冰冰髒兮兮的地上，看著牛阿鐵等人拿著煙在男廁所裡吞雲吐霧。

　　學校裡禁止抽煙，也不允許帶手機，可是為什麽沒人發現呢?

　　琇瀾試過去告訴班主任這些事，可是他沒有證據。

　　他受了欺負，跑回家，家長只會勸他回學校，好好學習。

　　這些事——都是在琇瀾死後，牛阿鐵偶然得知的。

　　琇瀾跳樓之前，小牛阿鐵把他帶到了樓頂，強行給他套上裙子，並讓帶了手機的小夥伴給他拍了照。

　　“不男不女的真惡心。”小牛阿鐵罵道。

　　這一次琇瀾沒有挨打，只不過被迫下了樓，承受著同學們震驚、不解、嘲諷的目光。

　　他再也受不了了，轉身朝著頂樓跑去。

　　“喂，你別跑啊?”小牛阿鐵追了過去，他的弟兄們也追了過去，還有一些好奇的同學也跟了過去。

　　琇瀾在眾目睽睽之下，翻過欄杆，縱身躍下。

　　他沒有翅膀，飛不出這片牢籠，隻好重重摔在地上，終結了他所有的夢想與渴望。

　　牛阿鐵看著這一切，他想要阻止——阻止當時的自己，阻止琇瀾的悲劇，然而他每次伸出手，卻隻抓住了空氣。

　　“不要——”牛阿鐵從噩夢中驚醒。

　　他摸到了牆上的開關，打開了燈。

　　他想起得知琇瀾死訊時，和他一起為非作歹的那些人私底下說的話。

　　“是他自己要跳的， 關我們什麽事?”

　　“我們這是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這麽點事就跳樓，內心這麽脆弱的人，早晚會自殺的。”

　　“他以為自己跳樓就能怎麽樣嗎，對我們毫無影響，哈哈哈。”

　　他那時候也有被這些言論說動，可是多日的噩夢卻讓他懷疑，他真的是這麽認為的嗎?

　　牛阿鐵慢慢疏遠了那些弟兄，也少了幾分戾氣。他不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在成長中，多多少少也會遭遇不公。

　　也許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對別人的不幸感同身受;又或者只是因為長大了，慢慢地理解了是非善惡。

　　後來他找到了琇瀾的家人，看著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看著曾經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如今卻美夢破滅，得過且過的頭髮斑白的夫妻，他忽然覺得曾經的自己十分可怕。

　　他把滾燙的鮮血灑在別人的善良之上，卻偏偏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一點什麽。哪怕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挽回，至少也要盡力去彌補。

　　他有幸出生在條件不錯的家庭，父母經商，家中的條件比大部分人要優渥。但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想由自己了償還，於是，他去找了份兼職。

　　他無法救活琇瀾，但至少——可以去改善那對夫妻的生活。

　　再後來，他聽說初中時跟在他身旁的幾個弟兄因為各種意外死了，他以為自己也會迎接同樣的命運，但是他以為的復仇卻遲遲沒有到來。

　　琇瀾——原諒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