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個京官對於洛陽本地的官員來說，或許還算不上天大的事情，可如果牽扯到外族使團那自然又要另當別論。原本是要和西北外族商議出兵剿滅韃子，可如果使團在中原出了意外，那搞不好就要變成西北外族聯合韃子來滋擾邊境。

　　曹斌的冷汗簌簌直下，他冷聲詢問趙四海:“你們知不知道西北使團的駐地在哪裡?”

　　趙四海勉勵搖頭:“為了保證會談的隱秘，我們和使團之間並沒有過多聯系，這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都是一個月前就商定好的，我們也沒想到你們竟會在今天演什麽儺戲。”

　　趙四海的聲音中充滿了充滿了無奈，仿佛周顯平是因為儺戲才丟了性命。

　　曹斌蹙眉:“你們是什麽時候到的洛陽，來此之後一直沒和使團有過接觸嗎?”

　　趙四海一直保持著劈砍的姿勢，這對他來說絕非易事，盡管他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嘴裡卻未有半分抱怨:“我們是兩天以前到的洛陽，為了防止泄露行蹤，我們一直住在恭安坊的高升客棧。我們雖然確實沒有和使團有過接觸，不過在入城之前，我們曾在厚載門外找到了約定好標記。這說明使團已經提前進城，一切計劃照舊。”

　　趙四海見到標記之後，便在旁邊刻上了自己的標記。只要對方看到標記，便可以依約按時前來。

　　可如今周顯平在了約定好的包廂裡死於非命，而西北使團則不知所蹤。

　　此時此刻，擺在曹斌面前的首要問題是確保使團在洛陽境內的安全，同時還要盡快查清周顯平的死因和凶手的身份。就是竟使團反水出手，還是有其他勢力暗中破壞，這些問題都要在欽差到來之前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萬一哪個環節處置不當，只怕洛陽官場將要迎來一場劇變。

　　此時仵作匆匆趕來，小心的穿過三個人形雕塑之後，仵作開始給周顯平驗屍。死者的身上並沒有多少嚴重的外傷，只在手背和頸部留有一些細微的擦傷，手肘、背部還有後腦則有幾處撞擊留下的暗紅印記，推斷應該是臨死前奮力掙扎留下的痕跡。

　　死因是窒息，死者的脖頸上的繩索已經深深嵌進了肉裡，以至於周顯平的臉色如同豬肝。眼球突出，舌頭長長的伸出口外，顯然他死前極為痛苦。根據屍體的特征判斷，周顯平的死亡大約發生在半個時辰以前。

　　仵作向曹斌報告完掩飾的結果之後便默默退到了趙思維身邊等候問詢。

　　聽完了仵作的匯報之後曹斌久久沒有言語。他打量著所處的這間包廂陷入了沉思。

　　鴻賓樓的包廂基本都是一樣的布局，只是有些包廂有兩張飯桌，而有些則是一張飯桌和一張茶桌，眼下這間便屬於後者。餐桌上並沒有放置酒菜，倒是茶桌上擺著許多茶具。

　　茶桌距離陳屍的窗戶並不太遠。可茶桌上的茶具卻完好無損，連個翻到杯子也沒看見，這當然是因為死者在掙扎的時候並沒有碰到身邊的茶桌。可問題是，縊斃之人的死亡並非發生在短短一瞬，相反，從死者被人勒住脖頸到他真正窒息而死，這中間死者往往會劇烈反抗。

　　周顯平當然知道門外就有自己的護衛，即便他當時無法呼喊，可只要伸腿踢翻茶桌，瓷器破碎的聲音一樣可以驚動守衛，可他為什麽沒這麽做呢。

　　曹斌忽然轉向侍衛問道:“屍體身上留有瘀傷，可見死前確實經過反抗，你們一直站在門外竟連一點兒聲音也沒聽見嗎?”

　　被點中穴道在扎馬步的侍衛聽了曹斌的問話之後，

臉上的表情誠懇而凝重:“趙統領走後我和吳亮便一直在這門前戍衛，除了適才街上的騷亂之外，我們確實沒有聽見異常的聲音。”　　同樣被點中了穴道，一直保持下腰姿態另一名守衛跟著確認:“不錯！”

　　他的姿態過分扭曲，以至於說話的聲音沒什麽底氣，不過態度到十分明確，他們確實沒有聽見包廂裡有打鬥的聲音。

　　曹斌輕輕踱了兩步，忽然轉身厲聲說道:“究竟是真沒聽見還是故意隱瞞，還是說，根本就是你倆監守自盜合謀殺害了周大人！”

　　這一句話簡直就是晴天霹靂。馬步侍衛神情激動，他拚命掙扎，似乎是想掙脫點穴的束縛:“小人冤枉！我和吳亮兩人這一路上費勁心力保護大人，忠誠之心日月可鑒，我周明若是生有異心，必遭五雷轟頂！”

　　旁邊的吳亮隨聲附和:“五雷轟頂！”

　　如果賭咒發誓真的管用，那這世上怎麽還會有那許多忘恩負義之徒。

　　曹斌聞言冷哼一聲:“包廂裡只有死者一人，門外又站著你們兩個，這裡是三樓，外面樓下全是百姓，眾目睽睽之下，總不可能是有人爬上三樓來行凶吧，再說你們口口聲聲說沒有聽到聲響，這分明就是在說謊！”

　　聽見曹斌對下屬的指責，趙四海忽然沉聲開口:“他們都是北境的孤兒，父母全都死在韃子手裡，末將甘願以性命作保，他們絕不可能與人勾結謀害周大人！”

　　久未說話的顧長遠忽然開口:“事實面前你也不用為誰作保，本官見過不少絞死的囚犯，哪個不是手刨腳蹬，甚至因為奮力掙扎而弄斷絞繩的也大有人在。再說，現在也沒有認定凶手就和韃子有關。”

　　仵作聞言也出來附和:“縊死之人在臨死前通常會有劇烈的掙扎，這些全都發乎本能，即便是沒有反抗能力的老弱婦孺也往往會爆發出求生的潛能。”

　　兩人的意思十分明確，沒人會乖乖等著被人勒死，既然你們說自己什麽都沒聽見，那問題就一定出在你們身上。

　　三人的臉上表情各異，如果不是被點中了穴道，他們一定會選擇自刎明志。這當中確實還有疑問，比如周顯平自己為什麽沒有踢翻茶桌來警醒侍衛，只是他們三個都是武人，習慣用刀子解決問題的他們根本不會幫自己辯駁。

　　有那麽一瞬，曹斌確實想過要拿這三個侍衛頂罪，可轉念一想，尋找凶手並不是眼下的當務之急，更重要的是要弄清西北使團和此案的關系。如果是他們動手殺人，那就需要給京中傳回警訓，嚴防外族襲擾邊關。如果不是，則要保證新任欽差到來之前，西北使團在洛陽的安全不受威脅，同時也不能讓他們回去。如果他們帶回了朝廷使者的死訊，那西北外族必定會看輕我朝的實力。

　　思量許久，曹斌終於又把視線轉回到鴻賓樓裡。

　　周顯平死了，使團沒有出現。假如兩名侍衛說的是實話，那就說明一定有人用了某種特殊的手法才讓周顯平死的無聲無息。此時的街上鼓樂喧天，只要刺客的手法卓絕，想要借助外面的人聲鼎沸來掩蓋周顯平發出的聲音也並非絕對沒有可能。只是從周顯平的死狀來看，他死前並未受到拘束，很難想象究竟有什麽方法可以控制不讓周顯平做出呼救的動作。

　　“大人，卑職已經封鎖了鴻賓樓，並且暗中調查過在場賓客，找出來幾個事發前後不在座位上，也沒人知道他們去向的人。”

　　說話的人是洛陽縣令趙思維。

　　曹斌聞言回過神來:“是哪幾個?”

　　趙思維踏前幾步， 附在曹斌身側低聲說道:“河南縣衙主簿王雙，上林書院的大儒聞冉，漕幫舵主仇伍，指揮使衙門的兩位虞侯，還有……”

　　趙思維的話音停頓，曹斌蹙眉催促:“還有誰?”

　　“還有上林書院的學子顧言章。”

　　顧言章是安撫使顧長遠的長子，這次是隨同父親一同前來赴宴，前幾天鬧得滿城風雨的烈女紅芙便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顧長遠原本正在怒火中燒，忽然發現曹斌正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心下一懍:

　　“你們看我作甚?！”

　　曹斌向他說明原委之後，顧長遠的臉色立時鐵青:“胡鬧！我兒子怎麽會有嫌疑！”

　　趙思維佇立一旁抿唇不語，曹斌溫言解釋:“我們當然不會懷疑言章，不過眼下這案子撲朔迷離，總還要盡快把人找到才好。若是我們破不了案，京裡一定會派欽差親自督辦，到時候若是查出對言章不利的證據，難保不會授人以柄。”

　　顧長遠的拳頭咯咯有聲，想了片刻他終於還是覺得曹斌所言很有道理，馬上帶著手下找人去了。

　　曹斌當然不信顧言章會是凶手，不僅是他，主簿王雙和大儒聞冉他也全沒放在心上。這些人動嘴動筆都能殺人，面對活人卻是沒有半點辦法。

　　這些人當中，曹斌真正懷疑的人只有漕幫的仇伍和指揮使司的兩位虞侯。

　　曹斌捏了捏發疼的眉心，忽然看見門外的謝峰正跟何靜淑有說有笑的吃著瓜子便吩咐一聲:“小峰，去把你家老板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