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裡沒了客人,時間也很晚了,冷老頭緩緩起身。
“我先走了,待會記得把門窗關好。”
冷老頭說到。
“冷老板,等等!”高典叫住要離開的冷老頭。
“什麽事?”冷老頭問到。
高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見他沉默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冷老板,你是在等一個人回來嗎?”
冷老頭看向高典,臉上露出驚訝和疑惑的表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有人給我說的。”高典說到。
冷老頭聞言,沉默著,沒有說話。
“冷老板,你等了這麽多年,不必再等下去,或許你等的那人,已經離開了人世也不一定。”高典說到。
冷老頭說:“等是要繼續等的,他信任我,把店交給我看著,我就得等他回來。”
“可是他要是已經離開了人世呢?再繼續等待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高典說。
冷老頭笑了笑說:“他或許已經離世,不過他沒有親口給我說,讓我不必再等下去,那我就要繼續等下去。”
“那你要等待到什麽時候呢?”高典問到。
“到我生命結束那天吧。”冷老頭說。
高典張了張嘴,很多話哽咽在喉嚨裡,無法吐出來。
“我先走了,時候不早,你記得關好門窗。”冷老頭再次叮囑一句,高典隻應了一聲。
他邁著顫顫巍巍的步伐,緩緩走出去,慢慢消失在夜幕當中。
高典關好門,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堵在心裡,讓他覺得難受。
店裡的生意,還是那麽好,冷老頭卻來的越來越遲,走的越來越晚,很多時候就坐在凳子上睡著,一睡就是半天。
高典沒有再去勸說冷老頭,或許這件事在他心裡,已經不僅僅是等待一個人回來那麽簡單。
他相信,冷老頭這樣選擇,肯定有他的理由,他只是一個旁觀者,沒必要一直去勸那麽多。
這段時間,面館成了附近小有名氣的面館,每天的生意都是爆滿,且基本維持住了這個狀態。
和一般的網紅店不同,因為過硬的味道,留住了一大批客人。
這天,高典很早開了門,卻一直不見冷老頭來。
起初高典也不以為意,因為冷老頭這段時間經常來的很晚。
可是到了中午,冷老頭還沒有來,這就讓高典心裡有些擔憂,這麽遲為什麽還沒有來呢?
他沒有冷老頭的聯系方式,也不知道他住在什麽地方,高典心裡雖然著急,可是卻毫無辦法。
他心裡安慰著自己,或許只是今天有事沒來,再等等,再等等吧。
就這樣,到了傍晚,有個男子突然闖進面館,神色匆匆,還帶著一絲隱晦的哀傷。
他找到正在製作面條的高典,問了句:“你是高典嗎?”
高典正想對那人說,廚房重地,還請去外面等待。沒想到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高典點點頭應到:“我是高典,你是?”
“我是冷生的兒子。”那人說到。
“冷老板的兒子?你來有什麽事?”高典問到。
之前鄧良偉來的時候,就說了冷老板有個孫子。
“是這樣,我父親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冷老板的兒子說到。
高典更加發懵,“冷老板為什麽要給我寫信?”
他兒子搖頭道:“我不知道,只是父親交代我把這封信給你。”
高典接過信,沒有第一時間看,忽然他想到一件事。
高典詢問:“冷老板今天一天都沒有來,他是去辦什麽事了嗎?”
“我父親住院了。”
高典大驚失色,昨天還好好的冷老板,今天怎麽突然就住院了?
“冷老板怎麽了?得了什麽病,嚴重麽?”高典問到。
冷老板兒子說到:“我父親說,一切都在信裡,還說讓你不要去看他。”
高典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應到:“好,我知道了。”
冷生兒子說:“我先走了。”
“你能告訴我,冷老板在哪個醫院嗎?雖然他不想讓我看他,但是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去看一看。”高典說到。
冷生兒子沉默一會兒,說了一個名字,隨即便離開了。
得知冷老板住院,高典心情有些糟糕。
他盡量不讓情緒影響到自己,外面還有不少客人再等著。
他想了會,還是寫了一張紙,粘貼在了外面。
[今天有事,提前打烊,今日本店不再迎客,敬請諒解!]
隨即,高典回到後廚,把店裡來了的客人的刀削面給做了。
等到店裡客人離開之後,他關上門,準備收拾一下,去看冷老板。
不過在去之前,高典先坐著把信拿出來。
冷老板說,一切都在信裡。
高典心裡很是好奇,冷老板在信裡寫了些什麽。
他撕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字寫得很好看,高典從頭開始讀起來。
[小高:
當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我應該已經在醫院裡,或者躺在了棺材裡。
在和你相遇時,我已經被診斷為癌症晚期。這段時間,一直靠吃著止疼藥維持著。
想必你有很多的疑惑,你也曾問過我一些問題,我把所有的答案,都寫在這封信裡。
第一次見你,還是你來面館吃東西,那時候,我的體力已經跟不上,味覺也喪失不少。做出來的刀削面很難吃,這點我是一直都知曉的。
其實我做的刀削面,一向也算不得好吃。
我已經不打算再做什麽生意,店開著只是我生命最後的時光中的一點念想。
這輩子我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這家面館裡,從年輕一直到現在,只有一個店開著,我仿佛才是在活著。
事情有些久遠,我得回憶一會兒
年輕時,我孤身來b城闖蕩,沒見過世面,被人騙了錢。身無分文的我,流落街頭。
我記得,那天夜裡很冷,我蜷縮在街上,又冷又餓。那時我想,我大概會死在這寒風中吧。
是沈先生發現了我,把我帶回面館,並且給我煮了一碗刀削面。
沈先生就是這家面館的老板,那時候的沈先生意氣風發,很有名氣。
那碗面的味道,我至今也無法忘記。
我沒有拜沈先生為師,因為沈先生說我天賦太差,做面點這一行不會有太大的成就,他讓我做點其他的。後來也證明,沈先生說的很對。
暫時沒有去處的我,在面館裡打工,沈先生待我極好,每月的工資也開的比別人多。
我本來想著,等我存夠了錢,就去闖一番天地,去做一些我擅長的事。可我還沒來得及存夠錢,沈先生便突然有事要離開。
臨走前,沈先生把店交給我看著,我承諾他會幫他守好這家店,等待著他回來。
之後三年,一直都沒有沈先生的音訊。
店依舊開著,我想沈先生不在,但是店不能關,所以我一直幫他開著。我天賦不好,不過也從沈先生那裡學了兩手,刀削面做的還是有模有樣,就是遠遠不如沈先生做的好吃。
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差,因為味道變了,老板也換了,很多人便沒再來過。
幸運的是,我終究留住了一批顧客,勉強能夠維持著店面的運轉。
我突然收到一封郵件,裡面是這店鋪的產權以及一本菜譜。
當我再次接到沈先生的音訊時,是得知了沈先生離世的消息。
為此,我傷心了許久。
等悲傷過去之後,我依然留在這家店,並且不打算離開。
我想沈先生既然讓我守著店,那我就替他好好守著,既然他不會再回來,那我就守到我生命終止那一刻。
中途,我曾有很多時候快要堅持不下去,還好最後我都堅持下來了。
我守著這店,時間一晃就是三十多年。
沈先生留下的菜譜,我一直學不會,雖然做出來的刀削面還行,可是一直達不到沈先生那種程度。
這份菜譜,我本來想著就這樣帶進土裡,直到遇見了你。
從任坤哪裡得知你是被人騙了之後,我突然動了惻隱之心。當初我也是被人騙,然後被沈先生收留。
所以,我給了你一份工作。本來我生命就所剩無幾,在這最後的時刻,能夠幫助一個人也是好的。
讓我驚訝的是,你小子會提出那種要求,想來你對自己的手藝是很有信心的。
不過我不能讓你做別的,因為這家店本就是做刀削面的,當年沈先生在隻做刀削面,我不能讓這家店出現別的面點。就當是我這個老頭最後的倔強吧。
你是真的不會做刀削面,連怎麽削都不會,看著你稚嫩的動作,讓我想到了我當年。
你進步的速度讓我驚訝,明明什麽都不會,卻在很短的時間內,把刀削面做的有模有樣。
忽然,我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或許你是上天派來的,是讓你來繼承沈先生這份菜譜的。
我天賦有限,學不會這份菜譜,或許你可以將沈先生留下的這份菜譜發揚光大。
從這個念頭出現,到鄧良偉來,我才徹底下定決心,把菜譜交給了你。
你之前問我,若是輸了怎麽辦?我真的要把這家店鋪賣出去嗎?
當然不會,這家店鋪已經被我捐出去了,自然不會再賣給別人。萬一我們真要是輸了,大不了我就耍賴,反正我一個快死的老頭,也不在乎什麽。幸好,你沒有讓我失望。
沈先生留下這家店鋪,我不能據為私有,我已經靠著這家店鋪生活這麽多年,不能再自私下去。就讓它幫助更多的人,一如當年沈先生幫助我那般。
你天賦異稟,沈先生留下的菜譜你學的很快,在短短時間內,就到達了我一輩子的高度。
看著店裡火爆的生意,我仿佛看到了當年沈先生還在時。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這家面館生意如此火爆,我也覺得安心了。
這些天賺來的錢,你就自己留著吧,我一個快死的老頭,拿錢來也沒什麽用。你還年輕,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所以就不用平分了,你盡數留著吧。
我把沈先生的菜譜給你,希望的就是能夠讓這菜譜流傳於世,讓這菜譜發揚光大。所以我希望,你以後若是開店,不要求你隻做刀削面,但是一定要有沈先生的刀削面。
寫到這裡,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覺得有些傷心的話,那麽大可不必。
人生老病死乃是常態,每個人都會經歷,無法避免,也不用避免。
我活了這麽大歲數,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不該經歷的也經歷了一些,回顧我這一生,已經沒有太多遺憾。
病痛的折磨,出乎我的預料,止疼藥當成飯吃,也避免不了病痛。
如此說來,死亡對於我而言,也是一種解脫。我已經做好坦然面對死亡的準備,所以你不必傷心。
對了,店鋪我已經捐出去,等我死後就有人來接收。你盡早離開吧。
寫下這封信時,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若是在我堅持不住前,能夠再次嘗到沈先生做的刀削面就好了。
祝
一生順遂
冷生。]
高典看完這封信,默默把信折起來,重新放進信封裡。
他坐在凳子上,久久沒有動作。
正如冷老板所言,所有的答案,都在這封信裡。
高典也了解到,為什麽冷老板會守著這家店三十年。
原來他吃的刀削面難吃,是因為冷老板那時候已經飽受病痛折磨。
或許這家店的名聲有鄧良偉在背後搗鬼的原因,但是也有冷老板自己堅持不住,做的難吃的緣故。
他明白了, 為什麽冷老板會突然讓自己來兼職,每天給一百,就讓自己在哪兒站著。
明白了為什麽冷老板隻願意賣刀削面,其他的什麽面點都不增加。
明白了冷老板為什麽會將菜譜交給自己,讓自己去和康南志比試。
明白了為什麽冷老板一坐就是一天,一等就是三十年。
高典明白了之前很多想不通的疑惑,但是想通了這些,並沒有讓高典輕松,反而讓他的心情莫名的沉重。
冷老板已經做好了坦然面對死亡的覺悟,可是他還沒有做好冷老板突然離去的準備。
這一切有些突然,在高典還沒做出任何準備的時候。
可是當高典回憶,又發現其實所有的一切,早就有所征兆,只不過自己從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