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時此刻，面對著母逸飛飛的臨終，面對著母逸飛飛即將死去，再也見不到了的事實，狼牙又感覺自己實在是憤恨難忍，接受不了。

　畢竟，他是他的生身父親啊！

　骨血的來源！

　母逸飛飛看著看台下面的人群，他看不到狼牙，但他能感覺到狼牙就在不遠處，正在傾聽著他的講話。

　於是，深深歎氣，真摯誠懇地坦白著自己的內心世界，心路歷程:

　“狼牙，我的兒子，毫無疑問是我和他母親愛情的結晶。

　但是，為了我所謂的事業，為了我所謂的名聲、地位和其他一切的算計，種種謀劃，我做出了最最可恥，最最惡心的事情。

　在我明確知道他母親身懷有孕了的時候，我就懦弱地退縮了，找了一個書院外派公乾的機會離開了，當了超級大鴕鳥了。

　即便是幾年以後回到了書院，聽到了他母親難產而死的消息，我也再沒去過召雲宗，再也沒去見過他，打聽過他的任何消息，任由狼牙這個無辜可憐的小孩子自生自滅。

　甚至我的私心裡還有點竊喜，認為我扔掉了一個大包袱，認為我聰明之極。

　召雲宗的亢海宗主知道我的事情，但他好心好意地選擇了尊重我的選擇，包庇我的罪行。也是他，收留和養育了狼牙，讓他能夠長大成人。

　但俗話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可能僥幸逃過了世俗的審判，卻逃不過自己越來越深重的良心的審判。

　尤其是這些年，可能是老了，瞌睡也少得可憐了。

　每每午夜夢回，睡不著的時候，我總是想起他母親那張美麗的臉，想起偶爾見到過卻印象極為深刻的我兒子狼牙的臉。

　他真的是長得一表人才，和我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對，不像我，像他的母親。我是個無恥至極，卑鄙至極的小人，怎麽可以像我呢?

　是我拋棄了狼牙母子倆。

　是我背信棄義、自私自利、缺失了做人最基本的良知和道義。

　在這裡，我鄭重道歉，向狼牙，向他的母親，也向書院所有的師生員工們。

　不要學我的樣子，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否則，你會日日夜夜飽受煎熬，年年歲歲心中不安，你將再也享受不到快樂和幸福！”

　母逸飛飛在這邊氣喘籲籲地訴說著，道歉著，懺悔著。

　狼牙卻在樹後面咬住了衣服袖子，痛哭失聲，捶胸頓足。

　看台上的狼小六能看見，能想象，能稍微感同身受一點，卻無能為力。

　她知道，有些事情還得靠自己，更靠時間來化解。

　“我死之後——”

　母逸飛飛突然轉換了話題，繼續拚盡力氣大聲地言道，“不要送我進先賢洞主神殿。”

　眾人皆驚。

　不去先賢洞主神殿，還能去哪裡啊?——莫非要隨便丟棄在亂葬崗上，像流寇乞丐們那樣嗎?

　但是狼小六和召雲宗的離殤等人卻已經想到了答案，不由會心地相對而視——

　看來，召雲宗又要添人——添靈了！

　果然，母逸飛飛將眼神轉向了狼小六，言道:

　“狼小六，你是新任洞主，你有這個職責，維護先賢神殿的純潔高貴和體面尊嚴！

　將我的牌位送去召雲宗的鎮妖塔那裡吧。讓我和山無一起，永生永世懺悔和鎮守，永生永世被釘在恥辱柱上，警示後人！”

　母逸飛飛聲嘶力竭地說完，終於露出了一個安心真誠的笑容來，歪倒在了椅子上。

　他的元神也終於輕松自在地離開了他的肉身。

　看著狼小六，悄咪咪地言道:“謝謝你啊，狼小六。謝謝你為我，為狼牙，為妖族百姓所做的一切！

　至於別的，請原諒我，我還沒有那個勇氣。

　狼小六，你的時代開始了。

　或許，你會活得比我還要長久。”

　母逸飛飛深深地凝視著狼小六，充滿了期待和渴盼的眼神。

　輕聲言道:“或許，你可以開創出一個讓所有狼人、所有妖族和人族和平共處的時代，給人族世界裡的妖族們營造出一個可以沒有秘密，可以沒有負擔地活著的生存環境來！”

　說完了，母逸飛飛像是終於扔掉了一個負重已久的重擔般，輕松自在地轉身，飄飄然地離開了。

　就連他的背影，也不再是活著的時候那般佝僂，那般弓著的了。

　他的身邊，沉默無言地走著大兜帽遮了全臉的死神暗風。

　“我不準你死！”一聲震天的咆哮，從看台下面，人群之後，連哭帶喊地傳空而來。

　所有人都朝著喊聲看了過去。

　只見狼牙從那棵大樹後面跑了出來，脫韁的野馬一般朝著看台這邊飛速跑來。

　他從眾人讓開的通道裡一口氣跑上來，站在了母逸飛飛的面前，看著母逸飛飛。

　難以置信，悲痛滿面。

　“狼牙，他走了。”狼小六輕聲地提醒他。

　“不！”狼牙突然朝著天空咆哮一聲，然後用手劍指著母逸飛飛的遺體，悲憤欲絕地吼了起來。

　“你以為幾句輕飄飄的道歉，就可以讓我原諒你嗎?

　你以為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了你的罪行，就可以贖了你的罪惡嗎?

　你以為你將那虛偽透頂的牌位放在我們召雲宗， 就可以日日見到我，就可以庇護我嗎?

　你錯了，母逸飛飛！你休想得到我和我母親的原諒！

　我不承認你，就好像——”

　吼到這裡，狼牙的眼眸間突然出現了一絲決絕和恨意來，他停頓了一下，突然用更響亮的聲音嘶吼道——

　“我不承認你道貌岸然的所謂人族身份一樣！”

　所謂·人·族·身·份一樣！??

　什麽意思?

　難道還有隱情?

　這句話像晴天霹靂般炸響在書院師生們的頭頂上，心頭上。所有人都朝著狼牙凝神注目聚焦了。

　費率走上前，焦躁地吼了一句:“狼牙，這是公開場合，你要好自為之！”

　可是狼牙卻哈哈哈狂笑起來。

　笑得肆無忌憚，也笑得悲痛欲絕，像是長久繃著的弦斷了，崩潰了的精神病人一樣。

　可是他的眼淚，卻滂沱大雨般沿著臉頰嘩啦啦往下流淌。

落木蕭蕭六幽明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