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山說的事,乃三四年前發生在京師裡的一樁滅門慘案。
行凶者為大拳師厲子恨,世居京師,祖上便以拳腳功夫出名,到了他這一代,經過幾次開放式的比武後,十八路“厲家拳法”更是遠近聞名。
厲子恨名聲大振,祁世永也曾私下去拜訪過,專門請他來到北鎮,為那些剛招的新人們指導武藝。
當時的受害者則是厲子恨的鄰居趙氏,書香門第,代代都有高中為官之人,被人稱作大儒之家。
趙氏家族歷代以讀書為榮,崇尚文雅筆墨,向來看不上厲子恨這種武夫。
在一次偶然之間,兩家因宅基地的規劃起了衝突,厲子恨親自來到趙家想進行溝通協商,卻每次都被趙家人嘲弄而歸。
最後在一個大雨之夜,厲子恨帶著一柄尖刀潛入趙家,將其上下二十余口全部殺害,那多次出言辱人的趙家大公子,更是被他用一雙鐵拳活活捶死。
那時五郎剛進入北鎮不久,閔白馬帶著他一路追尋,最後在永平府的沿海碼頭上才將其抓獲。
而當時厲子恨逃出京師後,也是一路往東而去,也是一路連續作案,和卞淳現在的情況倒有幾分相似。
南鎮眾人說出了自己的分析:“我們猜測的是,卞淳一路從京師逃到這裡,非常疲憊,後見李家頗為闊綽,便趁夜潛入想偷一匹馬來趕路。”
“只是在後院花園裡被李家二小姐發現,一時緊張,才產生了滅門的想法。”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閔白馬幾人都點頭表示讚同。
討論結束,宅子裡已經沒了有用的線索,閔白馬帶上那身公服,與眾人再度回到了前院。
布篷木台前,仵作老秦的工作有了新進展,在與刑文彥一陣商討後,他拋棄了明火加熱的方法,選擇用燒開的熱水來浸泡刀片。
用水來加熱刀片,比較好控制刀身的溫度,但是這樣刀片冷卻的也變的很快,只能不停的加熱、不停的換刀。
兩個人進行了多次嘗試,終於切開了堅硬的肌膚,幸運的是,這具屍體的內部還沒有完全凍實。
孟小春湊上前,低頭一眼,紅紅碎碎,勾勾纏纏,蠕動的粘膜在火光照射下,變化出許多奇怪的顏色。
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孟小春隻感覺胃裡一陣翻滾,險些沒吐出來。
謝東山板過他的肩膀,讓他去一旁歇了歇,其余幾個人對這種事早已經習慣,這會都戴上布條圍了上來。
只是眾人的身體擋在火把下,投射的影子蓋住了屍體,老秦手裡的小刀也一時停住。
“你們幾個龜孫,故意來找茬是不是?”
眾人向後散開,南鎮的人都有點尷尬:“這老秦性格古怪,幾位見諒。”
火光之下,老秦解刨的是一個家仆的屍體,他先從肚子開始,用小刀一層層劃開後,仔細檢查了一遍胃部,但裡面除了一些食物的殘渣,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
再往上經過食道,沿側面切開,也沒有什麽異物,老秦又檢查了一下肺部和心臟,再揮刀而上,便到了死者咽喉處的傷口。
這個家仆受傷後仰面而倒,溢出的鮮血流滿了整個脖子,因為天氣寒冷,血液沒有變成黑褐色的濃稠狀,而是凝結成了鮮紅的冰片,盔甲般附著在脖子周圍。
老秦取出一柄小錘,將脖子上的冰片敲碎,露出了下面的傷口。
這處傷口並不是很大,從表面來看,只是一條窄窄的菱形小口,
待用鉗子撐開後,裡面的深度卻非常驚人。 根據老秦的判斷,凶器前窄後粗,像是錐子類的工具,很有可能是卞淳在禦用丹房工作時使用的藥錐,在殺害四名宮女后,被他帶出了宮。
刑文彥將屍體翻了個身,屍體後頸處積著大量的淤血,看來卞淳的這一擊力量很大,幾乎貫穿了家仆的整個脖子。
仔細觀察了一會,老秦從木箱中取出一枝火折子,點燃吹吹,照了照死者張大的嘴巴,似乎是在觀察牙齒和舌頭。
看著看著,閔白馬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複而轉身,將一個南鎮的人拉到了遠處。
“死亡的原因不是已經定性了嗎,為什麽還要剖屍檢查?”
南鎮這人搖了搖頭:“這是鎮撫使下的令,我們幾個也不清楚。”
閔白馬望向那些木板:“這裡有三十二具屍體,難道每一個都要剖開?”
南鎮這人點了點頭:“據老秦所說,確實是所有的死者都要檢查一遍。”
三十二具屍體都要檢查一遍?閔白馬微微一動。
“好,我知道了。”
南鎮這人離開了,布篷下,刑文彥也站起了身,他與閔白馬相視一眼,就幾步走了過來,臉上的神色明顯有些異樣。
“大人,有點不對。”
“那裡不對?”
刑文彥壓低聲音:“老秦的工作有點不對。 ”
在北鎮當了近十年的緹騎,刑文彥也有過驗屍的經驗,剛開始看著老秦工作,還沒有察覺什麽,這會見他解剖完了家仆,又招呼人搬來新的屍體,頓時感覺有些異樣。
閔白馬向四周望了望,南鎮眾人和謝東山都圍在木台前,看著老秦解剖,而孟小春站在遠處的雪地上,正拍著自己發脹發暈的腦袋。
“這邊說話。”
兩人走到角落,刑文彥皺眉道:“大人,李家人的傷口都在咽喉處,都是被卞淳一擊斃命,現在凶手和凶器都已經確定,直接轉交施棺局便是,完全不用再剖屍檢驗。”
閔白馬點頭:“不僅是一兩具,這整個李家,整整三十二具屍體全部都要剖開檢查。”
“全部剖開?”刑文彥一臉震驚:“南鎮的人想幹什麽?”
閔白馬搖搖頭:“現在還不清楚。”
老秦是南鎮府司的仵作,本來做什麽事都與北鎮無關,但他現在的行為實在太過奇怪,也讓閔白馬產生了深深的疑惑。
為了卞淳這個案子,南鎮府司派出了仵作老秦,還有杜峰等等的掌衛緹騎,追尋驗屍,可謂煞費苦心。
東廠那邊更是讓二督主張寶玉直接找來,拉著北鎮加入,而且言語之間頗為急切,甚至表現出了聯姻拉攏的意思。
這個殺人出逃的禦用丹房弟子,到底有什麽重要之處?
旁邊,刑文彥又想詢問,閔白馬打斷了他,向人群示意了一眼。
“去把東山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