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申時。
閔白馬熄了火盆,掐滅油燈,將一切收拾妥當,動身來到了隔壁。
五郎的家沒有上鎖,閔白馬推門而入,院子裡空蕩蕩的只有白雪,唯一能算裝飾的,就是房簷下那張剝皮用的木台。
那是他製作帽子用的工具。
五郎也已經醒了,現在坐在屋脊上,戴著他那頂寬大的氈笠,正在望著天空出神。
“五郎。”
五郎回頭:“大人。”
“你現在去南鎮一趟,問清楚卞淳和杜峰的消息,我們在城外的李家等你。”
“五郎這便出發。”
閔白馬走出門,拐過兩條長街,再往北不遠,便到了孟小春的家,這是一所寬闊豪奢的巨宅。
聽孟小春說,這宅子他父親南北行商時買來落腳用的,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居住。
看來有錢人的生活果然是枯燥的。
不用敲門,孟小春早早就等在門外,手裡捧著一個烤番薯,正小心翼翼的吃著。
一看見閔白馬,孟小春的臉上就浮現出忍不住的激動,當看到他臉上纏繞的棉布時,又顯出了一些愧色。
“大人,咱們這次去哪兒?”
“先回北鎮取馬,再去找東山和文彥。”
帶上孟小春,閔白馬先來到北鎮,從後院兵差這裡取了馬匹乾糧,當然,還有老醫官為他準備的湯藥。
四匹快馬,四個鼓鼓囊囊的包裹,湯藥一共有兩掛,上面用細繩捆扎的結實,足夠服用十天。
任務已經明確,祁世永那邊就不用去了,兩人牽著馬匹,走出了後院。
“邢大哥他們住在哪?”
“他們在東邊。”
刑文彥的家離謝東山不遠,但居住的地方卻截然不同,小小的一所宅子,除卻一屋一院,再無其他。
想來也是,刑文彥並不是順天人氏,一家老小都在開封,平時又經常外出辦案,對於住所也就沒了太大的要求。
不過房屋雖小,格調卻非常不凡,進了院子,幾樹梅花開的正盛,白色的花朵上落著白色的雪片,一時竟難以分辨。
再望向左右,兩面牆壁上不是通篇的詩刻,就是方正幾尺的巨大撰字,頗有點震撼感。
兩人走進正廳,一間房子,隻大堂就佔據大半,一間大堂,又被一張長闊的案桌佔去了大半。
而案桌之上,長短毛筆排列如林,大小墨石虎踞龍盤,成卷成卷的白紙堆砌成了小山,頗有些文雅之氣。
只是抬頭看,又有一柄長弓橫掛其上,忽而多了點剛烈勇武之風。
閔白馬走得近點,那案桌上還鋪開著一張白紙,上面用濃重的筆墨書寫著一首未完成的詩詞:
“臘八時節大雪若狂,北風呼嘯如狼,朦朧裡有羌聲現,是敵虜長,天地照寒芒,萬裡蓋冰防,三十余載江山百變,日夜為興亡......”
這是刑文彥的筆跡,落筆很重,勾劃很深。
而孟小春第一次來,在房間裡看個不停,顯然很是驚異:“邢大哥好興致啊!”
“什麽好興致,年輕時的毛病,現在改不掉罷了。”
聲音從房間外傳來,回頭看去,刑文彥的頭上扎著一塊頭巾,手裡拎著一個水桶,棉衣橫扎,衣袖卷起,那露出的手臂上肌肉縱橫,明顯不是一個文人的風格。
把水桶放在案桌下,將幾方硯石扔進裡面,刑文彥彎下腰,用力衝洗了幾遍。
“大人,
這次是什麽任務?” “追拿禦用丹房的卞淳。”
“禦用丹房?這不是南鎮的事嗎?”
“現在是我們的事了。”
刑文彥直起腰,擦了擦手,看著案桌上那寫了一半的詩詞,出神片刻,最終搖了搖頭。
“那就走吧,回來再收拾它們。”
再往東,來到謝家大宅,謝東山已經收拾妥當,最後要去廂房和老太太說說話。
“阿娘,這幾天雪下得大,您就別坐在外面了。”
老太太答應幾聲,往幾人這邊看了幾眼,目光在孟小春的身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
“怎麽不見五郎那孩子啊?”
謝東山笑道:“五郎他有事去了,下次再帶他來看您。”
老太太點點頭,複而又向孟小春招了招手:“孩子,來,讓我看看。”
只是孟小春還沒走到近前,老太太又連連的點頭,好像很是滿意。
“這閨女長得真俊呐,說給五郎正好。”
“老太太,您看錯了,我是個男兒郎。”
孟小春一臉尷尬,老太太握住他的手,上下看了看,這會認出了他的性別,依然很是開心。
“這孩子長得真俊呐,你們幾個可不能欺負他。”
“您就放心吧,沒人欺負他。”
告別了老太太,眾人來到前院, 謝東山心中有所感應,一回頭,妻子楊琴琴站在正廳的門口,正朝這邊望著。
“去和嫂子告聲別吧。”
“不必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們走吧。”
走出大門,縱身上馬,閔白馬取出那兩封信件,交予眾人讀閱。
謝東山看完後連連皺眉:“族內一十三口皆遭殘害,仆從侍女亦無一幸免,這小子好狠的心呐!”
孟小春則是滿頭霧水:“王龍虎之徒?禦用丹房方士?”
“王龍虎乃是宮內的禦用丹師,方術之士,專為聖上煉丹取藥。”
“那這卞淳不會有什麽妖魔邪術吧?”
幾人皆笑,謝東山從懷中取出一個物件,策馬來到孟小春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春,這個給你。”
這是一個金黃色的囊袋,小半個巴掌大,囊袋的表面畫著些奇形怪狀的圖案,如果靠近點聞,則有一股乾烈辛辣卻讓人非常舒適的奇香。
“這是?”
謝東山眨了眨眼:“這是我娘求的符袋,你帶著身上,就算那卞淳有什麽妖術,它也可護你平安。”
孟小春有些發愣:“這符袋給了我,那謝大哥自己怎麽辦?”
謝東山大笑,刑文彥則搖了搖頭:“這世上那有什麽妖魔鬼怪,不過是人心作祟罷了。”
縱馬直行,一路往東,京師的東城門左右敞開,幾個兵差正在門洞裡掃雪。
“不過這卞淳能在一夜之間連殺三十二人,身上功夫也一定不凡,縱然無妖邪之術,我們還是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