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麻美總算摸著了頭緒。　　“也就是說，前輩身上所出現的這種情況，就是來自於先人?”

　　“是的。”鼎別開頭看向窗外，“我家乃是藤波家的分家，你知道的吧?”

　　經過鼎特別一提，麻美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見過的記載——她能夠讓人奪回被混淆的認知?“確實見過這樣的記錄，如果麻美這次沒有記錯的話，藤波家乃是世襲著伊勢神宮祭主之位的名家吧?”

　　“對，藤波家源流來自於中臣氏嫡流，自從推古朝(593-628)之際中臣禦食子被任命為伊勢神宮之祭主之位以來，代代相傳世襲著祭主之位和神祇大副之職。這可是律令製中從五位下的神祗官喲！而作為藤波家的支脈分家，我家自然也代代世襲著神宮的神官職位……”

　　“前輩果然是家學淵源啊！”麻美驚歎了一聲。

　　鼎只是笑了笑，卻沒有故作謙虛。喝了一口茶之後她又重新開始解說。

　　“很自然的，在朝廷發布神佛分離敕令之後，我家就要為朝廷分憂解難，排除一切反抗因素。”

　　“當時來自佛門的反抗劇烈嗎?”

　　“嗯，相當劇烈。”鼎似乎想起來了。“兩邊連加殺戮，死的人越來越多。小時候聽起家中長輩說起這段故事的時候，都是心有余悸的樣子……而這段殺戮史的頂點，就是明治九年(1876)的伊勢暴動。”

　　“伊勢?”麻美吃了一驚。

　　“嗯，不甘心失去地位的佛門各宗，有幾派擯棄了之前的教義成見，聯合起來鼓起最後的力量，一舉突襲了神宮……”即使說起這麽重大的掌故，鼎的口吻仍舊是雲淡風輕，仿佛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當時的廝殺極為慘烈，我的曾祖父和曾外祖父就是死於那一役的。”

　　“真是膽大妄為呢！”麻美不得不發出感歎。

　　“當時誰也沒想到他們能夠如此膽大妄為，所以就沒什麽防備，差一點就被突襲成功了……”鼎苦笑。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麽?”麻美已經徹底沉迷了。

　　“伊勢神宮的外宮，供奉的是哪位神祗，你知道嗎?”鼎突然問了個問題。

　　“豐受大禦神?”麻美立刻回答。

　　“豐受大禦神的本體是哪位神祗呢?”鼎繼續追問。

　　“據說……”麻美有些遲疑了，“在《古事記》裡的記載裡，據說是豐受氣媛神……但是……”

　　“但是，根據代代供奉豐受大禦神的神官度會家的說法，這位豐受大禦神是天之禦中主神。”鼎幫麻美補完了。“根據《古事記》記載，這可是最初的創始神喲……”

　　“確實有這種說法，不過一般來看，這不是世代世襲外宮神職的度會家，為了和供奉著天照大神的內宮分庭抗禮所搞出來的偽說嗎?”麻美顯得有些迷惑。

　　鼎又苦笑了一聲。

　　“最初大家也是這麽認為的。大家覺得度會家如此說法，是為了抬高外宮的地位，與內宮的藤波家以及我們分庭抗禮……”

　　“您的意思是?”麻美睜大了眼睛。

　　謎底呼之欲出。

　　“嗯，後來大家發現自己錯了。”鼎乾脆地回答。

　　“難道說當時發生了某些奇異?”一直津津有味聽著的曉美焰也不禁插話了。

　　“當時在最危急的時刻，豐受大禦神顯靈，附體到當時的度會家家主之身，然後大發神威擊退了圍攻過來的強敵們。”鼎的苦笑依舊未消，“這種事情，

與其說是奇異……還不如說是神跡才對吧。”　　“怎麽可能！”饒是有些定力，麻美還是忍不住驚呼。

　　什麽嘛，怎麽會搞出這種東西來?所謂神道無非不過是上古日本先民因為愚昧所附會出的愚言嗎?！

　　“當時大家的反應也和你一樣，難以置信。”鼎的苦笑愈發濃厚了。“但是不管怎樣，它就是發生了。然後強敵被擊退，神宮也被完好地保護住了……”

　　就連一貫毫無表情的曉美焰，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大家都沉默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麻美終於從震驚當中清醒過來。

　　“所以說，真的有神靈存在嗎?我一直都以為神秘側的力量只是來自於某些尚不為人所知的渠道而已！”

　　麻美突然想起QB曾問過自己相不相信神的存在。

　　難不成這個世界真的會有神靈這種存在嗎?一時間麻美自己都陷入了迷茫。

　　“當時的先祖們也完全不敢相信——要知道千年來神靈都未曾顯現過，大家只是按已有的規矩不斷履行神職而已，從未指望過會有什麽神靈的庇佑……可是，已經發生的事實卻是無法否認的，它就是發生了。”鼎淡然而言。

　　麻美的思路被擰成了一堆亂麻，拚命才抓起了一點頭緒。

　　“所以，您身上發生的現象，就是與此事有關?”

　　鼎居然怔了一下，然後重新苦笑。“我還沒說完故事呢。”

　　麻美和焰連忙重新凝神靜聽。

　　“自從發生過這件事之後，大家就沒人懷疑度會家所持的‘伊勢神宮的外宮，所供奉的豐受大禦神就是創世主神天之禦中主神’的說法了。但是同時，他們的另一種說法，自然而然地也得到了官方的暗地認可……”

　　“什麽說法?”麻美配合地問。

　　“既然供奉的是天之禦中主神，那麽度會家的地位就應該而且必須高於世代供奉著天照大禦神的藤波家——就是這個說法。”雖然依舊在苦笑，但是鼎的紅色雙瞳中突然掠過一絲沉痛。

　　“哈……”

　　“如果這個說法不對，那麽為什麽度會家能夠得到神靈垂青，而藤波家卻不能?”鼎不禁笑出了聲來，“這句話很有說服力吧?”

　　麻美有些躊躇，不知道該怎麽說。

　　雖然很失禮，但是自己暗地裡也覺得這個說法有道理——實踐出真知嘛。

　　“如果天之禦中主神存在，那麽天照大禦神就必須存在——因為它是天皇皇室的祖神，它怎麽能夠不存在呢?”不等麻美回答，鼎重新笑了出來，這次的笑聲裡隱隱間有些自嘲。“那麽，那一次天照大禦神為什麽不和天之禦中主神一樣顯靈呢?怎麽看，怎麽看都是因為世代世襲著祭主一職的藤波家不夠格吧?怎麽看都是因為藤波家太過無能，所以得不到天照大禦神的垂青吧?”

　　自嘲裡帶著若有若無的傷痛。

　　“所以，自從那以後，藤波家就被削除了世代所據有的伊勢神宮祭主職位，改由皇族之人接任。而我家，作為藤波家的之流分家，覆巢之下無完卵，也很快被褫奪了原本世襲的神職……”

　　“太不公平了吧?”曉美焰突然喊了起來，“明明之前大家那麽為朝廷拚命的！”

　　“公平?朝廷為什麽要對自己治下之民講究公平呢?況且，發生的事已經很清楚地證明了先祖們的失職了吧?”鼎依舊帶著若有若無的嘲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當時的我家，並不痛恨如此對待自己的朝廷，反而憋足了氣，想要為帝國再度效勞，奪回失去的一切……”

　　“原來如此！”麻美明白了。

　　當年鼎為什麽要那麽拚命地為帝國效力，原來還有振興家名的原因在啊！

　　“作為嫡脈傳人，我……我自然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生下來的，從小開始，我就要接受最為正統和嚴酷的訓練，拚命變強。一切……一切都為了那個目的。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麻美和焰對視了一眼。

　　“您真是辛苦了。”麻美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

　　“不，當時不覺得辛苦呢。”鼎依舊苦笑。“反而覺得這是自己天生應該背負的責任。直到現在也沒有後悔過。”

　　“原來……原來有這麽多故事啊。”

　　“你還有沒有興趣聽最後一段?”鼎突然問。

　　“嗯！”

　　“雖然拚命，雖然很拚命地修習了，但是……但是由於天資所限，我仍然成就寥寥……遠遠達不到長輩們所期待的程度。怎麽也無法達到……，”鼎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明明已經很努力了，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可是……可是再進一步卻是千難萬難，那時候我好恨自己，好恨自己的無用，深怕家族的夢想會毀在自己手上。直到有一天……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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