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又一村,柳暗才能花明……”柳真人眼睛眯縫,表情平靜,小聲念叨。
他雖然看著仍是那個俊逸的中年模樣,但是顯得暮氣沉沉、、。
“師父,”雖已四十出頭,看上去仍然明媚動人如同二八少女的夏其蘭忍不住說,“我們反了吧!玉真觀也不能這麽欺負人啊!”
年幼時產生的感情最為深厚,所以夏其蘭和夏其文都對他們的義父、他們的幾個兄弟姐妹念念不忘,這麽多年來,一直竭盡全力地維持著脆弱的平衡,不讓夏其烈等真正吃虧。
但是被柳真人教導了二十多年,柳真人從未短缺過他們的用度,對他們關愛有加,細思來許多難忘的回憶細節,他們又怎可能毫無感情?
此時,他們是真有衝動,要和柳真人一起打上玉真觀,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們不會為了柳真人而去對付夏家,對付撫養他們長大的義父義母,手足兄弟;但也不願意為了夏家而對付柳真人。
柳真人搖搖頭,失望地瞪了她一眼。
如果是十幾年前,他早就一巴掌呼過去了。
不過現在夏其蘭、夏其文都已是金丹,地位與他相當。
雖然他有傳道之恩,也不可折辱他們。
“你們想讓花明派被滅派嗎?”
他的聲音並不大,聽來也就是在話家常一般,但是內容卻是如此殘酷。
夏其蘭眼睛都紅了:“我就不信,玉真觀的金丹就是三頭六臂!”
柳真人喟歎道:“玉真觀的金丹倒並不是三頭六臂,只不過有十幾位金丹。”
看了徒兒一眼,他繼續說:“而其中最厲害的,定然有一位上品金丹。那種上品金丹,身上往往有著數件法寶,神通廣大,手段驚人。只是一人,便可輕松將我花明派給滅派。你們年輕不懂事,以前有我護著倒也沒事,但今後我不在了,你們千萬要記住,別小覷了玉真觀!”
夏其文不像夏其蘭那麽衝動,但也不忍師父赴死,“真的沒辦法了嗎?躲起來也不行麽?要不,我們聯絡別的門派?玉真觀如此霸道,我們十四宗門二十多位金丹,總也能和他鬥一鬥吧!”
柳真人搖搖頭:“躲起來也沒用,遲早被找到,還會牽連門派。至於說聯絡別的宗門……別的宗門絕不願惹事。就算二十多位金丹聯手,打上玉真觀,對方也能立刻聯系上界,派出更強大的修士來鎮壓我們。”
夏其文和夏其蘭自從晉升金丹後,也接觸了不少秘聞,對於“上界”一說,並不陌生。
聞言,也只能沉默。
這方天地的極限,就是金丹境。
只有極少數的天才,才會被上界高人看中,帶到上界去,突破境界。
而如果此界動亂,上界隨意派幾個大能,哪怕壓製修為下來,帶著上品法寶,也能輕松鎮壓一界。
其實夏其文和夏其蘭也並非不明白,其實已經無可挽回,只是他們心有不甘而已。
“東文,東蘭,你們都別再徒勞了,且安靜聽我交代吧。”
這幾年,柳真人對他們的態度,其實已經接近於平等。
畢竟,雖然他是這兩人的師父,但現在修為差不多,甚至夏其文和夏其蘭已經有青出於藍之勢。
在修行路上,達者為尊,他是不可能在這兩人面前擺什麽架子的。
不過此時他卻摸摸兩人的頭,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樣,聲音慈祥地交代起了後事。
夏其文和夏其蘭都忍著淚水,認真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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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玉真觀山門前,柳真人朗聲道:“罪人柳遠暉拜山!請玉真觀道友撥冗一見。”
只是站在門口,他就有毛骨悚然之感。
他心知肚明,這是玉真觀的護派大陣正在運轉,含而不發。
這大陣若真的發作,哪怕十個他,也要化作飛灰。
柳真人心裡苦笑,就算此界所有門派的金丹真人聯合起來,打上玉真觀,怕也要在這座大陣前折戟沉沙,連玉真觀修士的衣角都摸不到。
不一會兒,玉真觀的側門打開,一個面色陰沉的年輕雜役弟子上前,不太恭敬對柳真人說:“我派掌門已經傳旨給你,你自行了斷就是,何必跑這一趟,給我們添麻煩呢?”
他這話說得毫不客氣,若他不是玉真觀之人,這麽和一個金丹說話,早被人一巴掌拍死了。
但柳真人只能忍氣吞聲,雖不至於對一個初入罡煞境的雜役弟子賠笑,但也不敢針鋒相對,“這位小友,還請通傳一聲,鄙人一直仰慕玉真觀的各位道友,誠心拜見。”
那雜役弟子撇撇嘴,“不用通傳了。鎮守韓長老早有言語,說你若是找上門來,不用多說,直接帶你去他老人家的洞府就好。你跟我來吧!”
說著轉身就走。
柳真人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試探道:“那位韓長老,莫非是鎮守真人之首?”
“正是。他是上品金丹,精擅鬥法。雖然是散修出身,但與上界多位大宗天驕熟悉,未來有望道途。你就算有再多不忿,也都忍住吧,別給你們花明派招災。”雜役弟子這番話雖然不客氣,但也沒有壞心思,算是忠言逆耳吧。
柳真人苦笑了兩聲:“就是這位韓長老……對鄙人有所不滿?”
“韓長老對你是什麽態度,我就不知道了。”雜役弟子不敢亂說,閉嘴帶路。
柳真人還是第一次進入玉真觀,以前他對這裡頗多好奇,早就想一睹究竟。
難得來一次,可惜此時他並無心情觀賞,畢竟這可能是他在人間的最後一段時光,心亂如麻。
那雜役弟子不敢飛行,柳真人也不敢造次。
兩人左拐右拐,來到一座洞府門前。
雜役弟子對的洞府門前的童子客客氣氣地說:“韓長老在麽?還請通傳一聲,花明派的柳真人過來領罪。”
那童子看上去雖年幼,底氣卻足得很,並不懼怕外面的金丹,澹澹地掃了柳真人一眼,毫不客氣地說:“既然是來領罪,為何還站著?若不是誠心領罪,那就請回吧,過後自然有人來掃平花明派。”
柳真人作為堂堂金丹真人,已經數十年沒有跪過了,哪怕祭拜祖師,也不需下跪。
他就是這世間的絕頂,何須受委屈?
但此時,他雖然氣得渾身發抖,卻也知道形勢比人強。
斟酌一陣後,他緩緩下跪,悲聲道:“罪人柳遠暉,請韓長老撥冗相見!”
守門童子白了一眼:“老爺已經聽見了,你跪著吧,老爺想見你的時候,自然會見。真是的,乖乖自裁不好麽?偏要給我們找麻煩。”
這話嗆得柳真人做聲不得。
被一個童子如此羞辱,他真想一掌打死對方,再打死自己。
但終究是不敢在玉真觀撒野。
童子又對雜役弟子說:“你也去吧,老爺說,你也是個有緣分的,過些日子他開壇講道,特許你去聽講。”
雜役弟子欣喜若狂,拜謝道:“多謝韓長老!多謝這位師弟!”
“去吧!”
那雜役弟子欣然去了。
隻留下柳真人,悵然跪在那裡。
明明是清俊無匹,宛如神仙中人,此時卻氣息頹廢破敗,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日升日落。
柳真人跪得麻木,卻絲毫不敢動彈。
好在金丹真人生機強大,不吃不喝不睡一個月也沒事。
他又羞又怒,又擔心門派受到牽連,又有些留戀這人世。
渾渾噩噩,也不知跪了多久,忽然守門的童子撇撇嘴道:“老爺叫你進去。”
柳真人起身,麻木地道了聲謝,就要跟著童子進去。
童子有些嫌棄地瞪了他一眼:“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嗎?有什麽要留給旁人的,也都先留下,再和我進去。”
柳真人會意,這一進去,恐怕就不可能再活著出來了。
他沉聲道:“該交代的我已都交代清楚,沒什麽牽掛了。”
低頭跟在童子身後,走進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