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推薦:“我知道,您受了很多苦,我也很苦。沒人傾訴,沒人理解,滿腔的委屈一腔的痛。”隻這一句話,瞬間就把自己和明鏡的心境巧妙地調換了。
明樓語氣篤定道:“您知道嗎?姐姐,有許多劫數是無從把握的,某些事情,我根本就沒有可回旋的余地。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大姐,我們談談。”
“你要不怕被我打殘廢,你就跟我進小祠堂,我們有話當著爹娘的面說。”
“好。”明樓道:“您放明誠起來吧,我回來,他並不知情。”
“明誠也做了新政府的長官嗎?”明鏡問道。
明樓啞口。
“那就是還沒在新政府混上個一官半職了!我就拿他殺殺明長官的銳氣,怎麽啦?!”
所有的人都畏懼地低下頭去。
“明長官,小祠堂,你進還是不進?”
明樓朗聲道:“進!”
幽暗的小祠堂,明鏡注視著明樓,質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明樓站在小祠堂門口貼著門注意傾聽著門外的聲音,安靜。
明樓依舊沒有說話,走過來拉住明鏡的手,道:“大姐,我們進密室。”他也不等明鏡表態,直接按動按鈕,打開密室的門,拉著明鏡走了進去,反手關上了門。
明樓打開電燈,小祠堂的方桌上供著明家祖父母、父母的靈位。台布有些落灰,似乎已經很久沒人進來打掃。
明樓幾乎用力將明鏡推送到椅子上坐下,道:“大姐,我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超過半小時,就會引起‘孤狼’的懷疑。在這半個鍾頭裡,我希望您能平心靜氣聽我說,並且,記住我所說的一切。”
明鏡睜大眼睛,有點懵,問道:“什麽孤狼?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只有半個鍾頭的時間,明長官,你要覺得到了這裡,你還要撒謊的話……”
“明鏡同志!”明樓嚴肅道。
明鏡頓時呆住。
“明鏡同志,我現在代表中共中央南方局特派委員跟您談話。”
明鏡看著他,腦海裡處於抽了真空的狀態,空白一片。
“我知道,一時半會兒您很難接受。”明樓略作停頓,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缺了角的法幣,“這是南方局董書記交給我的缺角法幣,那塊撕下的一角,在您這裡,您可以核對。”
明鏡僵硬地站起來,掏出一把鑰匙,打開小方桌下的夾層抽屜,從裡面取出一角法幣,二者合一,的確是一張完整的鈔票。
“你到底是什麽人?”明鏡問道。
“我是您的家人,姐姐。”明樓迅捷掏出打火機,當著明鏡的面焚毀了那張法幣。相當於,當場毀滅能夠指證自己的一切證據。
明鏡覺得頭疼、眼花、四肢乏力,眼光像一片薄涼的刀片刮在明樓的臉上,仿佛此人完全陌生。
“你騙了我多少年?一次又一次?”明鏡終於開口質問道:“你們一個個都欺騙我,我卻一個都不舍得拋棄!”
“大姐,先有國後有家。”
“你,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失家’的女人?二十年前我曾有過一段良緣,是我自己為了家庭選擇放棄,我也有自己崇高的理想和奮鬥的信仰。可是,我不能放棄兩個兄弟,我不能甩手而去。我守著家和業,終身未嫁。我撫養你們,家和業始終要交給你。而明台,我想給予的是幸福生活,無憂無慮,不想讓他變得有一絲一毫齷齪、算計。到頭來,該讀書的去了戰場,該算計生意的在算計人的‘身家性命’。家和業,在你們眼裡分文不值。早知如此,我……”
“不是的,大姐。”
“不是什麽?我苦心經營的一個家,
現在已經四分五裂。明台離我而去,除非戰爭結束,他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回家。而這個家,對於你來說,就是一個可用可棄的棋子。你居然一直就知道我是誰,而我對你卻一無所知。就算是到了現在,我依然分不清你是妖是魔是人還是……”明鏡又停頓下來,她恨自己,恨自己連一個“鬼”字都忌諱地不敢說出來,她害怕有一天真的失去。
“大姐。”明樓雙手握住明鏡的手,靠著她的雙膝蹲了下來,用盡全力地控制明鏡激動失控的情緒。
“大姐,你冷靜下來,聽我說。我們的確欺騙了您,但是我們是有苦衷的。”
“有沒有想過,我是你的什麽人?如果,你這位超然的棋手一招失手,棋局適得其反呢?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有沒有?”
“有過。所以,我很內疚。”明樓的眼裡隱隱閃爍著淚光道:“我錯了,我知道,自己很久以前就錯了。對於姐姐來說,我是情理雙虧的人。”他低下頭,屈下一膝,調整了一下講話的節奏。有的時候,他恨自己每次講話都在思考,從無真性情流露,他深知習慣成自然,他並非刻意為之,但是,在明鏡的眼中,真的太虛偽,太假,太可恨。他自己無力糾正,恨自己心態過於保護自己,心理已經很不正常。
“姐姐孤獨,痛苦。二十年前姐姐放棄了唯一一次‘真愛’,為了把我和明台養大,您犧牲了應該屬於您的愛情生活。您苦心營造的一個家,被我們給打碎了。因為,國碎了,家碎了,您的心也碎了。血與火鍛造了我們的堅強,我和明台都是軍人,軍人是國家的脊梁!我們無愧於家國,無愧於軍徽,我們唯一愧對的就是姐姐。”說到此處,千不該萬不該,他居然下意識地去看手表,剛剛動了情的明鏡一下就心火直竄。
“知道你為什麽讓我嫌惡嗎?你回家,你訴苦,你認錯,你不是屈服於親情的壓力,你是帶著任務來的。你跟明台比起來……你?”
“明台讓您憐愛,是因為他還有選擇的余地,對於親情、愛情,甚至信仰,他都有選擇的余地。可我,沒有。”明樓必須要快刀斬亂麻了。
果然,明樓的這句話打亂了明鏡的思想,打亂了明鏡要質問他的次序。明鏡的思緒跳躍、混亂了。
“沒有多余的時間了。”明樓站了起來,很嚴肅,很著急地說。“大姐,您聽我說,日本人有一列火車滿載著三十節車廂的生鐵要開往滿蒙,這批物資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南方局經研究決定,在上海火車站實施‘越軌’方案,將這批貨運往第三戰區皖南。”
明鏡愣愣地看著明樓,終於平靜下來道:“需要我做什麽?”
“我需要您設法上那輛列車。”
“那是貨車。”
“不是貨車,日本人怕路上抗聯打這批物資的主意,用的是普通列車,前面的車廂還載有日本華僑。押運物資的日本憲兵都化裝成乘客,但是他們身上都有武器,列車一旦遭到攻擊,他們就會大開殺戒。我們的目標就是將後面裝載生鐵的車廂脫鉤,盡量保住車上的旅客,盡量不驚動車上的憲兵,把行動連帶損失降到最低。”明樓看看表,加快語速道:“您將以帶著父母骨灰回蘇州安葬為由,登上那輛列車,我會安排明誠以護送您為掩護,帶一組小分隊上去。”
“明台會上車嗎?”明鏡突然插話。
“會,他和黎叔那一組的任務是配合小分隊,將列車開往第三戰區。”
明鏡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大姐,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要提醒您,桂姨是日本間諜。”
“什麽?”明鏡的眼珠子瞪圓,張著嘴,難以置信。
“但是,我們現在得留著她,您還得帶上她一起上火車。”
“為什麽?”
“她的身份,就是掩護我們上車的一張‘無形通行證’。您切記,上了車就聽明誠指揮,他會保護您安全抵達蘇州。”
“桂姨呢?”
“明誠會牢牢控制住她,到了蘇州,我們會解決她。還有,為了把戲演足,我請大堂哥在白雲觀為父母打醮三日,大姐您一定要去哭一次喪,記住帶著桂姨,只有這樣,您才能名正言順抱著骨灰盒上火車,您上去了,阿誠的小分隊才能上去,這才是關鍵。”
明鏡聽明白了,點點頭。
“大姐,我得走了,咱們姐弟之間的不和睦還得接著往下‘演’。等您下次回來,明樓再向您請罪吧。”
明鏡冷笑道:“你還知罪麽?”
她這一冷笑,明樓倒放心了,這證明她又恢復了大家長的狀態,證明她並沒有被一系列的“欺騙”行徑打垮。明樓笑起來,道:“大姐就是大姐,有氣度, 能包容,我真的是由衷佩服。”
“呸!下次回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她永遠不再弟弟們面前落下風。
“那我就先撤了。”
“滾吧。”
明樓站起來,打開密室的門,請明鏡出來。
姐弟二人走到小祠堂門口,明樓忽然對明鏡做了一個“按捺住性子”的小暗示。
明樓大聲道:“大姐!您為什麽這樣頑固不化呢?明台是撿來的孩子,我才是您的親弟弟!難不成,他有什麽特殊來歷?讓您這樣費勁心思,他已經完了!他馬上要死了!”
明鏡雖然知道他做戲,可是那一句“他有什麽特殊來歷?”擺明了諷刺自己是否行為不端。明樓撩撥人心火的本事,可謂得心應手,明鏡刹那間一股氣凝上心田,狠狠地給了明樓一記耳光,打得他口角頓時溢出血絲,步履踉蹌。
明樓順手打開門,顯得很是狼狽,說道:“我真懷疑,您是否精神出了問題。”說完,飛奔而出。
明鏡此刻醒悟過來,捶胸頓足地哭起來,追了出去。
明鏡順著樓梯追下來,邊追邊喊道:“明台,我那可憐的小弟。明台!你們把小弟還給我。”
桂姨趕緊上前攙扶明鏡。
明樓一邊跑下來,一邊擦拭口角邊的血跡,走到門廊下,對仍舊跪在那裡的明誠道:“我們走!”
明誠會意,從台階上站起來,跟隨明樓直下草坪。
明樓上了汽車,阿誠立即開車駛離明公館。身後是明鏡的哭聲和稀裡嘩啦砸碎餐具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