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跟隨趙揚快二十年，趙東其人卻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趙揚唯一的兒子，從小爹疼娘愛，自己也爭氣，本科考上了國內985重點大學。大學畢業後出國深造，並在國外創立了一家專注即時通訊應用的互聯網公司，兩年前殺回國內，因為國內市場拓展不順，趙揚才賣了耀華終端有限公司扶植親生兒子的公司。

郝仁以為已經跨過了這道坎，趙東的突然來訪又勾起些陳年舊事，想起以前趙揚總是摟著自己肩膀說當親兒子看的話，心裡就開始較勁。郝仁覺得可笑至極，難道現在還有必要證明點什麽給趙揚看嗎。

見面的時間定在下午四點，午後的陽光透過辦公室的落地窗，慵懶地落在水陸缸裡，兩隻巴掌大的金錢龜已經從冬眠中蘇醒，正是胃口大開的時候，伏在食盆裡咀嚼郝仁新放的龜糧，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敲門聲響起，隨著郝仁的一聲“請進”，一個身著暗紋毛呢西裝，渾身一絲不苟的年輕人出現在面前。郝仁依稀從他深邃的眉眼間看出趙揚的影子，但略薄的嘴唇又有幾分鋒芒畢露的意味，身上帶著中年人慣用的沉香氣息，卻壓不住渾身散發的那股子年輕人的衝勁。

“郝仁哥，好久不見，老頭常在我面前誇你，說你有年輕人難得的沉穩，要求我多向你學習。”趙東說道。

“哪裡的話，我就是裝裝樣子給別人看，實際上還嫩著呢，薑是老的辣，你多和趙總學習就好。”

郝仁不著痕跡地提了提舊事，趙東卻沒接話，自然而然地走到郝仁的水陸缸前，伸手摸了摸金錢龜圓乎乎的腦袋。

“老頭喜歡養魚，生意人愛養的金龍魚招財魚什麽的他嫌棄動作遲緩，反而偏愛那種運動神速成群結隊的熱帶魚。郝仁哥不一樣，你養烏龜，忍寒苦，安澹泊，蟄伏過冬季又能煥發活力，別看動作慢，一步一步挺踏實了，像極了你的個性。”趙東說道。

“好了，小趙總，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無聊來和我聊動物的，說吧，什麽事。”郝仁說道。

“我是來和耀華終端談合作的。”趙東說道。

“和耀華技術還是你的即訊互動合作?”郝仁問道。

“即訊互動，我想在耀華手機出廠前預裝好這款應用。”趙東說道。

“嗯?現在耀華手機已經預裝了另一款聊天通訊軟件，同一類型的應用預裝兩款用戶體驗不好。我覺得即訊互動已經在我們的應用商店上架了，用戶自行下載沒有問題的。而且從經濟上來說，一般終端廠商預裝一台手機需要收2到5元不等的手續費用，按照耀華終端現在的出貨量，幾千萬輕輕松松就出去了。”郝仁說道。

“我與其他手機廠商接觸過，行情基本了解。”趙東說道。

“現在的互聯網廠商通過代工出品自己的手機，既可以省下給硬件廠商的手續費，又能排除競爭對手。你的公司背靠趙總全球一流的代工廠，天時地利，怎麽不考慮下這條路呢?”郝仁說道。

“郝仁哥，你就別搪塞我了，從去年開始，市場上冒出多少互聯網品牌手機，價格低配置高。耀華終端絲毫不見慌張，既沒有降價，也沒有針對，其實你心裡門清，生態和開放是互聯網最重要標志，定製這條路子根本走不通，消費者不會為替他安排好應用的手機買單。”趙東說道。

趙東的想法和郝仁不謀而合，郝仁知道自己小瞧了這個年輕人，他精準的判斷力和讓人討厭不起來的人格魅力，注定是個能成事的人。

見郝仁不說話，趙東補充道:“耀華終端出售這件事，

是我們對不起你，但結局是好的，如果沒有出售這件事，你也不能……”郝仁立馬打斷了趙東的話:“在商言商，沒有什麽對不起對得起的，趙總說的對，誰控股誰決定，出售耀華終端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問題，你不必愧疚，我們全體員工收購耀華終端錢貨兩清，正常的商業操作，也無需感恩。談合作就從雙方的利弊來看即可，不必摻雜感情。”

“但畢竟這麽多年……”趙東頓了頓問道:“好吧！那你有什麽條件。”

“既然是合作就得門當戶對，目前耀華終端的市場份額是全國坐四望三，全球前十，我們預裝的應用也應當是同類型應用的全國排名前五。目前，我看即訊下載量在十位左右徘徊， 差距不小。”郝仁說道。

“好的，一言為定，本年度完成目標再來找你，希望你不要食言。”趙東起身朝往外走去。

“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公報私仇，工作上我沒有情緒，私下即使難過，也無非是因為被放棄而已。”郝仁誠懇地說道。

趙東感到郝仁卸下防備，說了句掏心窩的話，就停下腳步回頭說道:“你不知道，我從大學開始，老頭就一直以你為標準要求我，不管我怎麽努力，你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當時我想老頭一定最想有你這樣的兒子。後來，老頭在決定把耀華終端出售給你之後，理想又下狠心加價了，但老頭拒絕了，我想老頭一定覺得在你的手上才是最好的選擇。”

郝仁聽完終於釋然了，不易察覺地抽搐了兩下嘴角，然後用沒有起伏的語氣說道:“非常抱歉給你帶來這麽大的陰影，替我問趙總好。還有感情牌影響不到合作條件，你自個加油吧！”

“知道，看不起誰呢?得空來和老頭吃頓飯，免得他念叨又拉不下臉。”趙東關門大步離去，身後的門咚的一聲合上。

“這小子，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還挺自信。”郝仁轉念一想又說道:“不會是套路我吧?算了，不重要。”

郝仁此刻已經不在乎趙揚真實的想法，只要確定過去的依賴信任不是個錯誤就行了，堵在心中的塊壘總算消失殆盡，一股清流緩緩在體內流動，周身通暢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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