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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宋》第二百三十七章 渡河
俞田帶著二十個降卒一直跟在李瑕身邊護衛,混戰時其實他也看不到具體打得如何了。但當李瑕衝上去,俞田也就衝了上去。

 之後發生的一切就如同在夢裡。

 身後的大地上傳來馬蹄的震動,李瑕大喊“長寧軍來了”,俞田就精神一振,以為這一戰贏了。

 而李瑕在戰前說過的那些話也瞬間湧上他心頭。

 “別忘了,蒙軍才是敗軍,他們在長江大敗,迫不及待要逃回大理。”

 “這裡是宋境,你們面前的是一隻被打得想落荒而逃的喪家犬。”

 “……”

 那一瞬間,俞田與其它巡江手一樣,突然爆發出莫大的勇氣,長刀亂劈,逼退了兀良合台身邊的一名蒙卒。

 蒙卒們怯意一起,退了兩步。

 而李瑕卻是逼進了幾步。

 戰場上,就是這兩步,兀良合台就陷在巡江手的包圍當中。

 亂戰之中,許魁一矛刺翻了戰馬。當時俞田腦子裡就沒別的念頭了,衝上去就向兀良合台揮刀猛砍。

 打頭錘亂舞,長矛亂刺,單刀亂砍。

 所有人都像是瘋了。

 “我砍到他了!我砍到他了……”

 一顆頭顱被人砍下、舉起,俞田不由跟著狂吼道:“我也砍到他了!”

 這些日子裡來,戰敗被俘帶來的憂慮與恐懼在這一刻終於被他全都釋放出來。

 他再也不必擔心牽連家小,腦子裡只有“立了大功了,有賞賜”,興奮地說不出別的話來。

 歡呼聲大振,有悲怒的蒙卒衝上前來,被巡江手們群力撲殺。

 更多的蒙卒在看到兀良合台的人頭被舉起的一刻,轉身就跑。

 ……

 楊奔還在搏殺,眼前的敵人已然轉身跑掉。

 他回過頭,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與血跡,一邊看著薑飯那個百人隊的同袍們。心頭又驚喜又鬱悶。

 這一群鄉巴佬,先是斬了個蒙軍副千戶,又跟著敘州軍打了場大勝仗……現在竟然還斬了一個蒙軍都元帥?

 真他娘的。

 還有那熊山也是,每次都這樣,搶不到頭功……

 才想著這些,茅乙兒已一巴掌拍下來,興奮大喊道:“我們贏了!又贏了!”

 楊奔痛哼一聲,不理他,心中冷哼道:“若沒有我,你剛才就死了,蠢貨。”

 他轉頭向李瑕看去。

 李瑕則已轉頭看向南面,眼中的驚喜很快就散去,化成了思索。

 來不及感受斬殺兀良合台的興奮,他已看到了阿術的旗號,以及那狂奔而來的兩千蒙古騎兵。

 “所有人聽令!立刻遊過長寧河。”

 巡江手們動作還是快的,迅速停止了追擊,稍作整編,立刻扶著受傷的同袍向長寧河去。

 一開始他們當中有人很慌,但李瑕極為鎮定。

 “走!動作快,都別慌,過了長寧河立刻上山……把人頭放下,除了兀良合台,其余首級一個不帶,走。”

 李瑕不僅沒有當先跑,反而接連去扶幾個傷兵。

 “能站起來的,都咬咬牙起來,過了河就可以治傷……”

 但很快,他還是遇到了重傷員。

 李瑕俯下身,低聲道:“吳十三,你爹今年六十大壽……我替他辦。”

 “縣尉……”

 一聲輕響,李瑕蓋住吳十三的眼。

 也隻來得及處理這幾個傷員,遠處飛奔而來的蒙騎越來越近了。

 “走!”

 此時大部分人都已跑向長寧河,陪在李瑕身後的還有俞田等十余人,也迅速向長寧河奔去,拋下滿地的傷兵、馬匹、屍體。

 ……

 長寧河在這一段有一百六十步寬,差不多在蒙軍箭矢的覆蓋范圍內。

 招驀巡江手有一個要求就是能在符江遊兩個來回,因此他們水性頗好,但不乏有傷重者遊不動,或被蒙軍箭矢射中,被河水卷到下遊。

 李瑕是最後一批下水的,才遊沒多遠,蒙騎已追上來,對著河裡放箭。

 他會潛泳,把身體盡可能的潛入水中,卻看到前方漾起一團又一團血霧。

 冬日的河水很冰,斬殺兀良合台的喜悅也全然消散……

 ~~

 房言楷沒有說過自己水性不算好,其實除了劉金鎖,他是水性最差的一個。

 在長寧河裡撲騰了好一會,他還在河中間。

 身體越來越冰,他每次用力劃動都不能前行。

 “噗!”

 一支箭射進了他的背。

 房言楷閉上眼,放棄了。

 他想到剛斬殺兀良合台時的瘋狂,想到還有那麽多抱負未能完成……接著便是眼前一黑。

 ……

 迷迷糊糊有了意識,他聽到了李瑕的說話聲。

 “還有幾個沒救醒的?劉金鎖,你背一個……”

 “好。還好我練了水,不然今天我就沒了……房主簿,你醒了?能走嗎?”

 又聽鮑三道:“主簿走不了了,劉大傻子你背著……看到薑飯沒?”

 “走。鮑三,你指揮薑飯這隊人,把許魁背上……”

 房言楷沒說話,恍惚中也分不清自己死了沒死,很快又暈了過去。

 黑暗中,背上突然感到一陣劇痛,他猛然驚醒過來,發現天色已黑,自己正躺在篝火邊,隨軍的大夫正在治背上的箭傷。

 “這是哪?”

 “主簿醒了,此處是山頂。”

 房言楷問道:“哪座山?”

 “小人不知。”

 “李縣尉呢?”

 “主簿可記得,正是縣尉將你從水裡拉出來的。”

 房言楷愣了一愣,隱隱約約回想起一點,問道:“他在哪?”

 “縣尉說夜裡蒙軍必然要上山偷襲,正帶人布防。”

 房言楷點了點頭,感到身上已經乾燥了,轉頭看去,見一個個篝火邊都躺著傷兵。

 不多時,殺喊聲響起。

 “推啊!”劉金鎖的吼聲振天。

 “殺敵啊!都記住,蒙軍是喪家犬!”

 “打退他們!官軍馬上就要包圍過來……”

 接緊著就是一陣轟隆聲響,是有木石被推下山。

 夜戰聽著十分激烈,卻並未持續太久。

 房言楷判斷蒙軍只是偷襲,而不好在夜間大舉強攻。

 忽又有人喊道:“蒙軍在放火燒山了!”

 “快,把樹砍倒……”

 “……”

 “把藤條留下,把隔火帶一路挖到那邊的懸崖。熊山你帶人去收藤條……”

 房言楷強撐著站起,穿過忙亂的士卒,終於找到正在指揮的李瑕。

 “非瑜……”

 “砍不倒的樹就挖倒……房主簿醒了?”

 “這是哪?”

 李瑕道:“應該是盤壪山。”

 “應該?沒問麻酉兒?”

 “他死了。”李瑕道,“我甚至沒看到他怎麽死的。”

 房言楷歎息一聲,是在感歎戰場的殘酷。

 “我們沒有乾糧和水,要怎麽辦?”

 “關鍵是傷藥也沒有。”李瑕道。

 “何意?”

 李瑕道:“阿術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他,知道他的作戰風格,所以他今夜偷襲失敗了。他應該很生氣,所以一把火把山燒了。但這把火,也讓他兩三天內無法攻山。”

 房言楷看著山下越來越大的火勢,覺得這像是阿術的怒火……死了爹之後爆發的熊熊怒火。

 “兩三天……到時阿術就要退兵了。”

 “所以沒有水和乾糧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傷藥。”李瑕道,“所有人的傷口都泡了水,需要藥材。”

 “我們還有……多少人?”

 “包括傷兵,將近三百人,長寧河還衝走了一些人……也許能回來。”

 “傷兵很多?”

 “很多。”

 房言楷道:“看今夜的風向,南面沒有火勢,是否從南面下山離開?或派人去請援?”

 “阿術故意留了一面不放火而已,他的兵力一定埋伏在那裡,等著我們突圍。”李瑕道:“他想今夜就結束戰鬥,而我原本還想把他再拖上幾天。”

 “你……太狂了。”

 “不是狂。我說過很多次,這支蒙軍是敗軍。”

 房言楷歎息一聲,愈發有些無力,問道:“非瑜為何要救我,如果我死了,對你豈不更好……”

 李瑕轉過頭,見到幾個隨軍大夫走過來,抬了抬手,打斷了房言楷的話。

 “房主簿,空了再談吧,走了。”

 “你去哪?”

 “去采草藥。”李瑕道,“正好有火照亮。”

 “你會被熏死的……”

 “那對你豈不更好?”

 李瑕擺了擺手,轉身領著幾個隨軍大夫往山下走去。

 房言楷愣了愣,看著李瑕的背影, 總覺得他最後那句話不像玩笑,倒像是頗有深意。

 他轉過身,艱難地走了幾步,在篝火邊坐下。

 偶有些傷兵的竊竊私語聲傳來。

 “到河邊時我還看到薑班頭。”

 “他少了個手,不好劃水,別是中了箭。”

 “呸呸,縣尉說他是被水衝走了,能回來的……”

 “好累……”

 “蒙韃都元帥的頭也沒拿石灰醃一醃,不會爛了吧?要不拿下來烤一烤……”

 房言楷抬起頭,看到一杆長矛插在那,兀良合台還在怒目而瞪。

 他心裡不由浮出一個念頭。

 “真斬了兀良合台啊……蜀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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