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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宋》第七百六十八章 公事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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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這場雨下得很大。
 一隊馬車由永寧門進了城,停在了府署前。
 韓祈安掀簾向外看了一眼,也不等人拿傘來,抬手遮著頭便往裡跑去,不理會身後一聲聲呼喊。
 “中郎。”
 “中郎慢些……”
 韓祈安官不大,任從事中郎,屬於王府屬官,管理王府各類事務而已。
 他跑到廊下,長安府署中官吏們見了都大吃一驚,連連行禮。
 “不必多禮,引我去見郡王。”
 長安府署自南向北分為五堂,每堂又有衙舍若乾,層次分明。
 前方是照壁,兩側各有一個轅門,東為“整綱飭紀”,西為“察吏安民”。
 通道盡頭過了儀門,兩側為科房,是官吏們務事之處。再往前是大堂,東有四間官廳,西有四間戟房。
 大堂名“勤事堂”,門外楹聯上書“刑賞唯求孚眾志,清勤端在勵官箴”。
 再北面的二堂才是會客議事的地方,韓祈安匆匆趕上前,正遇到楊奔、宋禾、胡勒根、李澤怡等人出來。
 楊奔走在最前,神色嚴肅,目光正直直看著前方,有種舍我其誰的氣勢。
 宋禾正拍著李澤怡的肩,像是在勉勵著什麽,胡勒根則湊在他們旁邊,仰頭插話,臉上帶著笑意。
 韓祈安先是暗想這些騎兵將領們好閑,竟沒去戍守地方,再一想便知他們聚在這長安府署必然是又要有戰事。
 還真是征戰不休,讓人心神俱疲。
 到了議事堂,遠遠便看見一個將領從堂中出來,其人名叫蕭全,曾經隨劉元禮偷襲關中被俘虜過一次,後來隨劉家一起投降。
 其實這種劉家舊部才是如今李瑕麾下騎兵將領的大多數。
 ……
 李瑕見過蕭全,正在給手臂上的傷口換藥。
 那傷口還沒結痂,看得出是個帶倒鉤的箭頭刺中的,挖出之後猶有皮肉被翻開。
 “阿郎又受傷了?”韓祈安趕進堂中一看,

臉上已浮起關切之色。
 “皮外傷,不礙事的。”李瑕起身拿了一塊帕子遞給韓祈安,讓他擦乾頭上的雨水,道:“反而是嶽翁身體不好,不該淋雨。”
 韓祈安不太敢擔這嶽翁的身份,稍欠了欠身,說起漢中的各種公事。
 今年的秋收已經過了,鹹定三年積累的糧錢基本也因戰事花出去,可喜的是南絲綢之路上有了貿易往來,稍有些積余;
 各種券引發行得還算順利,平陵王府已能得到川陝民間基本的信任。江南那邊,金銀關子卻比之前的會子還貶值,因此川陝的券引漸漸在江陵、襄陽等地私下通用;
 棉花的種植稍見成效,王府施行了讓蜀地每十畝田地種一畝棉花的政策,且可以棉布抵稅……
 “說到這個,能否臨時再趕製出兩萬件棉衣來?”李瑕忽然開口打斷了韓祈安的敘述。
 “莫不是今冬要向北面動兵了?”韓祈安訝異道。
 “準確而言是西北。”
 李瑕也不瞞韓祈安,開口便說了想要佔據河西走廊,進而再圖河套的想法。
 聽到最後,韓祈安撚須沉吟,緩緩道:“怕是吃不住吧?”
 “先攻下涼州,再由李曾伯屯兵於河西四郡,隴西的防守壓力能輕不少。”
 “倘若今冬延安、潼關,以及黃河沿線戰事有變又如何?”
 “所以才該打出去,先佔據主動。還能寄望著我不打他,他便不打我嗎?”
 “這樣接連作戰,耗費太大了。”
 “錢糧耗費,該算。”李瑕道:“但不能算得太清楚。算得太清楚了,反而更容易做糊塗事。”
 他說著,隨手把今日找來看的那些關於宋與西夏戰事的記載丟到一旁。
 大宋的士大夫從來都算得清楚,在將士奮死血戰一次次擊敗外虜的時候,算得出還是殺良將換和平更為劃算。
 徽宗一登基,舊黨便把收復河湟地區的王瞻流放逼死,把將士浴血打下的西北六寨甩手割讓。
 他們當然有理由。
 說起來也是絲絲入扣,條理清晰。
 但李瑕懶得分析了。
 “這次不管耗費多少錢糧,不管劃算不劃算,便是傾家蕩產,就當買一個振奮人心,泄一泄這大宋將士的憤懣,提一提漢家男兒的心氣。”
 韓祈安該提醒的提醒了,見李瑕主意已定,也不多勸,先是將一應錢糧調度之事應了,又問李瑕何時歸漢中。
 李瑕搖了搖頭,道:“李曾伯想要領兩萬騎西討,他怕是做不到。方才見了蕭全,如他這般的劉家舊將,李曾伯很難如臂指使,我到涼州一趟,為他坐鎮吧。”
 “也是。”
 韓祈安明白李瑕的顧慮在何處,少帶或不帶糧草孤軍深入,需要在軍中有極高的威望,李曾伯年紀雖然大,至隴西不過一年,必是做不到。
 老人慷慨激昂,也富戰略眼光,但以李瑕的做事態度,不可能任由他去冒險。
 明白歸明白,韓祈安也歎了一口氣,道:“阿郎離家也大半年了,倒不如將治所遷到長安來?”
 “也想過,但待川蜀民心大定了再遷也不遲。”
 “……”
 談過了公事,韓祈安才說起私事。
 他給李瑕帶了一大疊的家書。
 因為韓巧兒遞信最方便,寫了特別多封。
 李瑕也想家,漸漸真的明白“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當中的情緒。
 而在李瑕看這些信的時候,韓祈安想了想,還是問道:“聽說,張六郎擊敗夏貴,重據亳州了?”
 “嗯,河南局勢可惜了。”
 “張家果然有實力……對了,還未恭喜阿郎,喜得貴子。”韓祈安道:“聽巧兒說,阿郎這次本希望要個女兒,求個兒女雙全。側王妃則是又生下了兒子……”
 “知道嶽翁想說什麽,放心吧。且不說天地之廣,隻說蒙古國如今之疆域,三五代人分封治理尚且難以鞏固下來,沒什麽好爭的。”李瑕隨口說著,眼睛也不抬,又道:“我心裡有數。”
 七月初七時,張文靜生下了孩子,男孩。
 李瑕本想隴西之戰一打完便回漢中,結果又打算攻涼州,難免心中掛念。
 至於這個剛出生的次子對於張家有何影響?
 或許會有些影響,關鍵在於主動權在誰手裡。
 李瑕翻開張文靜的信,只見上面先是說了許多小事,又在小事中摻雜著表達各種想念,最後,她問他是否將孩子的事告訴張柔,並附了一封信,若他同意便直接遞往北面。
 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夫妻,生了孩子得讓外祖父知道一下……
 李瑕不由笑了笑,沒拆開張文靜給張柔的信,而是又寫了一封親筆信,並在一起送往保州。
 ~~
 燕京。
 張柔緩緩打開一口箱子,只見裡面滿是書籍。
 他緩緩捧出最上面一本,輕撫了撫封面,遞給了王鄂。
 王鄂曾是金國狀元,如今忽必烈的詔書多出自他手。
 此時王鄂雙手捧過張柔遞來的書,攤開看了看,道:“張公有大功於後世矣。”
 這是《金實錄》,於他們這些北人而言,有超乎尋常的意義……
 金國的歷史重要嗎?
 拋開女真人不提,一百多年間活在中原的萬萬人不能沒了歷史,否則他們才是被真正的完全滅亡。
 不久前,王鄂向忽必烈進言“自古有可亡之國,無可亡之史。蓋前代史冊,必代興者與修,是非與奪,待後人而可公論也。”
 忽必烈允了。
 這代表著蒙古國要為前朝修史,也代表著它維護正統。
 蒙古再也不會像滅西夏時那樣,完全抹殺掉一個文明。
 “千萬生靈之幸事啊。”王鄂感慨。
 “獻了《金實錄》,朝廷能為前朝編史,我最後的心願已了。”張柔道,“可以致仕了。”
 王鄂頗為訝異,驚道:“張公這便致仕了?”
 “不錯。”張柔道:“想請陛下允六郎襲職。”
 他這是讓王鄂也幫忙說話的意思。
 正好借著這個張弘略擊敗夏貴、收復亳州的時機。
 王鄂卻是有些疑惑,問道:“但依陛下心意,恐是更矚意九郎吧?”
 張柔心意堅決,擺擺手,不再就此多言,把王鄂送到院門處,道:“狀元公慢走。”
 ……
 看著王鄂離開的背影,張柔微不可覺地歎息了一聲,想到了許多往事。
 三十年前,他隨拖雷攻打汴京,當眾放言“我用兵以來,殺人多矣,豈無冤死者?從今以往,非與我為敵作戰者,誓不殺也!”
 結果,金帝逃到汝南,城中金軍死戰。依蒙軍慣例,凡拒不投降者,一旦城池攻破則屠城。那句“非與敵戰,誓不殺也”言猶在耳,張柔已下令屠了汝南城。
 當時每一個兵士牽著十余個俘虜斬殺,他只在其中救下了王鄂這樣的文人。
 如今活到老了,最近卻總想到當年這些事,汝南被屠後的情形浮在眼前,讓他莫名地心悸。擔心會報應不爽,遺禍子孫……
 “大帥?大帥?”
 張柔回過神來,便見一個信使已趕到面前。
 “大帥,亳州急信。”
 張柔目光看去, 迅速搶過那三封信快步趕回書房。
 其中兩封雖無署名,他卻知道是誰寫的。
 他把張弘略的信丟在一旁,先拿起那封張文靜的信,之後轉念一想,轉而先看李瑕的信。
 “阿術死了?”
 看到一半,張柔終於是臉色一變,卻還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硬話。
 “小兔崽子,但李璮都快完了,你已失去了一個強援,往後還能怎麽辦?”
 如果李璮剛起事時,亳州還在張家手上,李瑕能擊敗史天澤,攻下洛陽、開封,局勢未必不能影響他的決定。
 現在顯然是晚了,河南已被忽必烈穩定下來。
 再往後一看,得知女兒已生了孩子,張柔的神情卻又無奈起來……
 題外話
 今天又比昨天寫得晚了……還有兩個盟主沒有加更,等我明天想辦法寫得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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