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趙永祿後，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一個人一生的運勢永遠都是守恆的，有運氣爆棚的時候，必然也就會有衰到不行的時候。上天不會讓一個人隻享受到好事，大概也不會讓一個人永遠沉溺在苦痛裡。大概吧。

　　趙永祿這小子，不學無術，偏偏有的是錢。有多少人，辛辛苦苦工作，本本分分做人，結果卻一窮二白。天道，有些時候也會瞎了眼睛的。

　　“江律師，這回可怎辦?”

　　沒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此刻的趙永祿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耷拉著腦袋，滿臉的沮喪。說起話來，甚至都顫顫巍巍起來。

　　我問道:“害怕了?”

　　趙永祿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竟充滿了空蕩蕩，輕聲說道:“你說我是怎麽了?前不久才撞死了一個人，剛剛被關進去一星期，剛一出來，就又撞死個人，我這是怎麽了?犯太歲了?”

　　我解釋不了這麽玄妙的問題，但是現在的趙永祿畏畏縮縮，竟讓我也舍不得再去指責他。我只能安慰道:“破財消災吧。好在你自己沒什麽事，花點錢買個平安了。”

　　趙永祿看了我一眼，怯生生問道:“這次，我是遭了報應了麽?江律師，這次我還能跟上一次一樣，不用坐牢麽?”

　　情況不一樣，我不好跟他這樣保證。上一次，對方切切實實的闖了紅燈，主要責任不在趙永祿身上，一切都好說。而這次，趙永祿喝了酒。

　　酒後駕車，任何的狡辯都會失去意義。

　　“你認真回答我，我告訴你的話，你如實做了麽?”

　　趙永祿點點頭。

　　“警察來的時候，你怎麽說的?”

　　趙永祿搖搖頭，“哭了。說了什麽忘記了。”

　　我看著他，那副模樣不像是在撒謊。但我著實害怕他會講出一些莫名的東西來。這些話語，僅留在趙永祿和我之間，便是永遠安全的，否則泄露出去，便會對我不利。

　　“那天晚上，我跟你說了什麽，你還記得麽?”我問道。

　　趙永祿迷迷糊糊看著我，搖了搖頭，“喝多了，忘差不多了......”

　　於我而言，這倒是一件好事。我可不希望哪天趙永祿腦子清醒過來了，忽然間倒打我一耙。那樣我可吃不消。為了這兩萬塊錢律師費，也不值得。

　　“事發之時，被告人趙永祿駕駛一輛SUV，由南向北行駛在市區公共道路上，撞上了一位自西向東橫穿馬路的人，導致該行人當場死亡。經交警確認，駕駛人趙永祿血液內酒精含量嚴重超標，已經高達130毫升，屬於醉酒駕駛機動車情形。依據相關法律規定，應負事故全部責任。據此，被告人趙永祿因過失造成一人死亡，構成交通肇事罪......”

　　扭頭看看趙永祿，全程低著頭，滿臉的木然，似乎對自己犯下的錯誤已經從內心裡確認了一般。看來，這一段時間的事情，對他的打擊果真很大。

　　“下面由公訴人對趙永祿進行發問。”

　　檢察官問道:“被告人，事發當晚，是否駕駛SUV車輛經過XXX路段?”

　　趙永祿點點頭，“是。”

　　“根據警方檢測，事發當晚你大量飲酒，是否屬實?”

　　趙永祿眼淚都快下來了，說道:“我是喝了酒......”

　　檢察官倒是爽快，對審判長笑道:“公訴人發問完畢。”

　　審判長點點頭，對我問道:“辯護人，

你要不要對被告人進行發問?”　　我當然要問，而且要問的很多。否則的話，趙永祿就必定要進監獄了。我雖然不喜歡他，但他現在是我的當事人，我有義務幫助他。

　　“請問被告人，事發當晚的道路，燈光怎麽樣?”

　　趙永祿貌似有些迷糊，不明白我怎麽問出這個問題來，想了一下，說道:“那是郊區的路，路燈很暗，基本上看不到亮。”

　　“那麽，你有開啟車燈麽?”

　　“當然有。要不然根本看不清東西。”

　　“事發之時，道路上還有沒有其他車輛路過?比如，對面車道上，有沒有車經過?有沒有車，剛好打著遠光燈，讓你根本看不清東西了......”

　　“審判長，我們反對。辯護人的發問，有故意引導被告人的嫌疑。”檢察官彭鑫輝忽然喊道。

　　審判長郎炎明透過黑色的眼鏡框看了我一眼，語調平穩卻帶有力度，說道:“辯護人，發問要客觀真實。本庭提醒你這一次，後續發問不要在這樣了。”

　　我點點頭，笑道:“謝謝提醒。”

　　轉過身來，對著趙永祿繼續問道:“事發之時，對向車道有沒有車經過?”

　　趙永祿答道:“沒有。”

　　“那就是說，路燈也很暗，對面也沒有車燈，你根本就看不到路上的情況......”

　　郎炎明卻忽然敲了一下法槌，“辯護人，我提醒你，不準這樣發問！”

　　我笑笑，估摸著趙永祿就是在蠢笨，也應該知道我問話的意圖了，便改了口問道:“被告人，事發之時，能見度怎麽樣?”

　　“就那樣唄，反正夜裡都差不多......”

　　趙永祿這個傻小子，竟然迷迷糊糊，不知道我在幹什麽，枉費我一番折騰！

　　我真是哭笑不得。余光掃到檢察官彭鑫，彭鑫臉上經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情！趙永祿這個豬隊友！

　　我隻好繼續往下問，“被告人，交警是什麽時候給你測試的是否酒駕?”

　　趙永祿緩緩說道:“就是警察來了之後......”

　　“你打了報警電話之後，到警察到達現場，有多長時間?”

　　趙永祿愣了一下，琢磨了一陣，說道:“怎麽也得有個二十分鍾吧。”

　　“這二十分鍾時間裡，你在做什麽?”

　　經這麽一問，趙永祿暗灰色的眼神裡像是忽然找到了亮光一般。大約是有些模糊的記憶，忽然間穿過了他的腦海，眼神裡竟閃過一絲興奮。

　　“我......我喝了酒......”

　　彭鑫聽完這話，臉色立馬就變了。不光是他，就連久經沙場的郎炎明都瞬間皺起了眉頭。

　　我故意問道:“你是說，你在出了事情之後，喝了酒?”

　　趙永祿連連點頭，說道:“是，是。當時我害怕極了，一緊張，口渴難耐，剛好車裡就只有一瓶紅酒了，我就拿起來喝了......太緊張了.......”

　　“在那之前，你喝了酒麽?”

　　“沒有，真沒有。要不然我哪敢去開車呀?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這是常識！”

　　我欣慰地笑了，這個事情總算有了一個好的苗頭。

　　彭鑫似乎有些著急了，馬上問道:“你沒喝酒?”

　　趙永祿似乎是悟到了真理，點頭說道:“喝了呀，不過是出了事情之後喝的。出事之前我可沒喝酒！”

　　“交警做事故認定時候，你怎麽不說?”

　　趙永祿說道:“我都喝醉了，你問我啥，我都不知道了，再加上害怕......我哪像您這樣，時刻都能保持冷靜啊.....”

　　彭鑫似乎是生氣了，有些按奈不住。忽然卻又調轉槍頭，問道:“被告人，事發之後，你立刻就給你的律師打了電話，是不是?”

　　趙永祿點了點頭。

　　我忽而有些緊張。我有一重預感，彭鑫的問話應該是衝著我來的了。趙永祿究竟會不會在有意無意之間出賣了我，我心裡完全沒有底氣。

　　“你打電話給你的律師，你的律師告訴你什麽了?”

　　趙永祿笑道:“我花錢請了律師，出了事情，當然要找律師了。我問我的律師，我該怎麽做。”

　　彭鑫忽然一臉的陰沉，問道:“你的律師告訴你，直接喝酒的?”

　　後背忽然有汗從我的身上流下來。趙永祿啊趙永祿，你可要當心！

　　我想要反對，但是我不敢。做賊心虛，反對了這個提問會讓我成為眾矢之的。我只能忍著。

　　趙永祿一愣，笑道:“你這話說的，他讓我報警。”

　　彭鑫卻不想放棄，“除了讓你報警，還有沒有讓你做些其他事情?具體還說了些什麽?”

　　趙永祿大約是琢磨明白了一些事情，笑道:“就是讓我報警，安慰了我幾句話，叫我不要擔心。他會來處理法律上的事情的。就這些。”

　　“沒提到酒的事?”

　　趙永祿笑道:“我車裡有酒是真的，但是律師也不知道啊！”

　　“作偽證，可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我趕忙搶過了話頭，“審判長，我們反對。公訴方在恐嚇被告人。”

　　郎炎明便坐直了身子，說道:“公訴方的提問也要注意分寸，要合理。好了，你們雙方還有什麽要發問的麽?”

　　彭鑫搖了搖頭，一臉的不甘。

　　既然他們都不問了，我也不想再糾纏下去。總的來說，趙永祿的回答基本上達到了我的心理預期。這個家夥運氣好，這次又可以僥幸逃脫了。

　　“公訴方，現在你們有無新的證據，可以證明被告人趙永祿是酒後駕車?”臨到末尾，郎炎明看向彭鑫，問道。

　　彭鑫咬了咬嘴唇，但只能搖搖頭，說道:“公訴方暫時沒有新的證據。但是我們認為，被告人的辯解同樣沒有證據支撐。”

　　“案件的舉證責任不在被告人，而是在公訴方，既然公訴方不能提供證據證明被告人屬於酒後駕車，便不能據此追究被告人的刑事責任。”我必須得馬上表明觀點。

　　彭鑫撇了撇嘴，不說話。

　　案件的結果已經很清楚了。趙永祿酒後駕車證據不足，不構成刑事犯罪，只需要按照民事責任賠償對方的損失就行了。錢，對他而言從來不是問題。這筆錢，他肯定願意掏。

　　“江律師，膽子夠大啊！”出得法院，彭鑫追著我不放，一臉輕蔑地對我笑道。

　　“您這話，我聽不明白。”我回道。

　　彭鑫呵呵笑了幾聲，“別跟我賣關子了。想出這麽一個主意來，逃脫法律的追究。行，江律師，行，你厲害。但是你記住了，人在做、天在看，紙包住火的。我跟你本來無冤無仇，現在好了，我盯上你了。你可要小心啊！”

　　我笑道:“您還是放了我吧。我可不值當的。”

　　“敢教唆當事人毀壞證據的，你值得！非常值得！呵呵，咱們後會有期。”說完，彭鑫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在風裡留下了一股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其實我也很疑惑。在法律這個行業內，法官們、檢察官們、民警們，似乎永遠處在最高規格的一層，律師，是被他們鄙視和唾棄的一類人。究竟是律師的原因，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 所謂法律職業共同體，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江律師！嘿嘿，高！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可能就真的要去坐牢了！”判決書出來之後，趙永祿不構成交通肇事罪。這家夥立馬就跑來了我的家裡，臉上全是得意的笑，我忽然覺得他竟如此令人惡心。

　　“民事賠償一分也不要少的。”我對他說道。

　　趙永祿哈哈一笑:“反正你去打官司好了，少一分是一分。判我多少，我就掏多少錢唄。”

　　“我還是要律師費的。”我說道。

　　趙永祿哈哈笑道:“沒事。還是老規矩。給你錢，我願意呀！哈......”

　　我笑了一笑，不說話。只要能掙到錢，貌似我也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你說，江律師，你怎麽想出來的?幸虧我給你打電話了，不然還真就倒大霉了！”

　　“這個事情，你就給忘了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麽?”我看著趙永祿，很是嚴肅的對他說道。

　　趙永祿哈哈笑了，“我沒那麽傻，放心啊。說出去，我自己不也倒霉麽?哎呀，江律師，我真是一直以來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們律師真的這麽厲害！哈哈......”

　　我不知道該怎麽附和他，只是隨意笑了笑，端起水杯來喝水。

　　趙永祿說道:“哎，你說我以後就在車裡放上幾瓶酒，預備著怎麽樣?萬一哪天真的又酒後駕車了，就跟這次一樣，咕咚咚喝一通，反正誰也不知道我是先喝的酒還是後喝的酒......哈哈哈，這招真是高啊，江老弟，高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