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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獸》第259章 鷸蚌相爭 (上)
一過正月十五,四九城外各處莊園裡頭扛長活兒的莊戶人家,差不離都撒開了手腳忙活開來。m

 凍了一個冬天的地得深翻,捎帶手的還得把地頭田間早漚好了的糞肥堆兒勻著灑進地裡邊去。搶著有大太陽的天氣曬過了兩天的種子,這時候也都得拿鹼土末兒細細篩過,這才能保著種子出苗之後少幾分病蟲侵害。更兼得灌水的溝渠經了一個冬天之後,多不多少不少的也都有了些塌沿兒、損邊兒,這也都得抓緊著趁往地裡澆頭遍水之前修補,著實能把各處莊院之中的莊戶人家忙個腳不沾地!

 可凡事總有些個例外,在有些個佔地不多、位置偏僻些的莊院裡邊,卻依舊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除了沒見著有扛長活兒的農人下地耕作之外,就連大門也都是終日緊閉,怎麽瞧都是一副冷火秋煙的淒涼模樣。間或有些個趁著春耕忙碌時出門打短工的外路漢子尋過去敲門,大門裡頭要不就是沒人答應,要不也都得等上老半天,方才有人愛搭不理地吆喝一句——主家養地(注1),別處尋活兒去吧!

 耳聽著這樣的吆喝聲,打短工的外路漢子也只能惋惜地瞅一眼莊院左近白白荒廢的良田,搖頭歎氣地慢慢朝著另一處莊院走去.......

 隔著緊閉的莊院大門,畢得勝吊著嗓門再次轟走了幾個尋短工的外路漢子,再把最後一點兒老白乾倒進了嘴裡,這才低聲哼哼著葷曲兒靠在了鋪著厚實棉褥子的躺椅上,響亮地打了個酒嗝。

 擱在五年前,畢得勝還只是個打從保定鄉下奔了四九城裡投親尋活路的鄉下混混。要不是實在欠下太多賭債償還不上、債主攥著鬼頭刀堵著門吆喝見不著錢就得見血,就憑著畢得勝那兔子般的膽兒。怕是八輩子也都不敢離開保定鄉下的村子?

 也是合該了畢得勝走了狗屎運,才進了四九城裡沒幾天、正被那自己都過得不寬裕的親戚當了狗來嫌棄的時候,閑來無事滿大街亂撞的畢得勝卻是陰差陽錯地撞到了個拿氈帽遮了臉、正舉著把小擼子瞄準了段爺準備打黑槍的乾瘦漢子身上!

 無心間救了段爺一條命,再加上福至心靈一般、畢得勝說死了不要段爺隨手扔過來的十來塊大洋,卻是死皮賴臉地在段爺身邊討了個碎催的身份。平日裡跟著段爺抖威風、嘬場面的時候從來朝後,可撞見私底下伺候人、獻殷勤的機會卻是踴躍向前。街面上有些個嘴碎的青皮混混見著了畢得勝這股子巴結段爺的勁兒。私底下都戳著畢得勝的脊梁骨嘀咕,都說畢得勝怕就是段爺收在了身邊的一鳥相公,賣弄的就是個伺候私房後庭h的偏行本事?

 差不離就這麽在段爺身邊伺候了小兩年的功夫,從來也都沒從段爺手裡接應過一件要緊差使的畢得勝,卻是猛然間叫段爺派上了大用場——替段爺把整整五百兩大煙土給運到四九城外一座莊園裡,再仔細看守著那五百兩大煙土,寸步也都不準離開!

 乍然間得了這麽個要緊差使,從來都隻生了個耗子膽兒的畢得勝戰戰兢兢地帶著那五百兩大煙土趕到了城外莊院中,足足守著那五百兩大煙土過了半個月。等得段爺親自去了城外邊莊院開了院門。打眼瞧見的就是已然餓得兩眼發藍的畢得勝哆哆嗦嗦舉著一把小攮子,屁股底下結結實實碼放著那五百兩大煙土守在屋中的模樣!

 ——莊院裡倒是沒缺了水,可平日裡壓根都沒怎麽住過人,從來也都沒備過多少糧食。諾大個莊院之中,裡外裡就屋簷下掛著幾十個老苞米棒子,這都已然叫畢得勝啃了個精光。這要是段爺再晚兩天來,怕是畢得勝就得生生餓死在這莊院裡?

 瞧著畢得勝那餓得兩眼發藍卻都沒敢挪動一步的狼狽模樣,段爺倒是哈哈一樂。抬腳便把畢得勝看守了半個月的大煙土踹了個四散飛揚,這才叫眼睜睜看著從大煙土裡飛出來爐渣、石子的畢得勝吃了頓飽飯。從此便再沒叫畢得勝離開過這莊院一步。每個月初一、十五,都專門有人采買了吃喝用度的玩意送到了莊院門口。每逢清明、中秋、除夕夜,更是有人隔著牆頭把不多不少一包大洋扔到了院子當中。

 雖說是剛到了四九城中廝混了兩年,可畢得勝倒也聽說過段爺這番安排的名目叫‘宅。”又叫‘窯頭”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弄個踏實人看著維持。私底下在這窯頭裡備下些錢財糧秣、腳力家什,預備的就是哪天有個扛不過去的風吹浪打時,多少還能有個脫身逃命的退步。

 照著四九城中各路人物安頓窯頭的規矩,看守窯頭的人尋常是三五年一換,一來是怕這窯頭時候長了叫人發覺。二來也是防備看守窯頭的人待久了年月起了旁的心思。可不管這看守窯頭的人物是三年一換還是五年一輪,離開這窯頭的時候,主家都少不得要給這看守窯頭的人物厚厚的塞上些好處!

 就這麽見天兒的有吃有喝,隔三差五的還能踅摸個機會去莊院左近的村子裡h錢找個破鞋睡上一宿,等得熬過了三五年的功夫,手裡頭還有有一筆銀子進項,這樣的日子剛好就對了畢得勝那好吃懶做卻又膽小如鼠的脾性。

 雖說前陣子段爺親自領人把一些個裝在箱子裡的玩意送進了莊院裡隱秘的地窖中時,那副如臨大敵般的架勢也著實叫畢得勝害怕了幾個晚上,可一個年三十過下來,見天兒就著豬頭肉喝小酒的畢得勝也早把那害怕忘了個乾淨——眼瞅著這都太平無事地熬過去了三年,天底下哪兒就那麽多蹊蹺古怪的事兒能出到了自己身上?!

 眼瞅著日頭漸漸偏西,畢得勝懶洋洋地在墊著厚實棉褥子的躺椅上伸了個懶腰,這才慢悠悠地從躺椅上坐直了腰身,身手捏弄著腰子裡揣著的那幾塊大洋,眯縫著眼睛琢磨著是不是該趁著天色還亮的檔口走上十幾裡地。上莊院旁村子裡找那相熟的破鞋睡上一宿?

 都還沒等畢得勝把個開洋葷的念頭轉悠囫圇,莊院那算不上高大的牆頭上,卻猛地露出來個扣著兜臉皮帽子的人頭!

 乍驚之下,畢得勝猛地從躺椅上跳起了身子,伸直了胳膊指著那在院牆上露出的人頭大聲叫道:“嘿......大半天的就敢翻牆頭、撞窯口不是?還真是當關著門養地的莊院裡沒人看著?麻溜兒的給我滾,要不我可篩鑼喊人了啊......”

 嘴裡頭吆喝著。畢得勝一雙手也朝著躺椅旁擱著的銅鑼與鑼槌伸了過去!

 帶著呼嘯風聲,一支黑黝黝的鐵槍頭卻搶在畢得勝的手指頭碰到鑼槌前,生生釘在了那足有小孩胳膊粗的棗木鑼槌上。伴隨著畢得勝倒抽一口冷氣,從莊院圍牆上更是接二連三地冒出來十幾個戴著兜臉皮帽子的人頭。

 拖泥帶水地一個懶驢翻身,最先在院牆上露出頭來的一個敦實漢子翻過了牆頭,砸夯般地跳到了院子裡堅硬的三合土地面上,悶聲悶氣地朝著歪斜著身子僵在躺椅旁的畢得勝叫道:“想死就動一個試試?!”

 趁著畢得勝愣神的功夫,打從莊院院牆上露了頭的那些人物也亂紛紛地跳過了院牆,手裡頭差不離都提著一支只有三尺長短的鐵槍或是明晃晃的鬼頭大刀。悶聲不吭地直奔著莊院裡的各處屋子衝去。不大會兒的功夫,幾個腿腳快些的已然回到了最先跳過了院牆的那壯實漢子身邊,壓著嗓門接二連三地低聲說道:“空的!”

 “沒人!”

 “啞窯!”

 微微一點頭,那最先跳過了院牆的敦實漢子一把扯下了扣在腦袋上的兜臉皮帽子,大步走到了已然被兩支鐵槍頂住了軟肋的畢得勝身邊,瞪著一雙叫沙塵漚紅了的眼睛看向了畢得勝,口中低聲喝道:“巡警局姓段的踅摸來的物件,藏哪兒了?!”

 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畢得勝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兩邊軟肋上已然傳來了鐵槍槍頭扎破皮肉時的刺痛感覺!

 伸手在正要張嘴呼痛的畢得勝臉上重重抽了一耳光。那敦實漢子壓著嗓門朝畢得勝厲喝道:“可是想明白了!你不過就是姓段的尋來看窯頭的碎催人物,犯不上拿命替姓段的頂雷!我再問一遍,你可想明白了再答——姓段的踅摸來的物件,藏哪兒了?!”

 哭喪著一張臉,畢得勝連丁點掙扎的念頭都不敢起,嘴裡卻依舊是不由自主地低聲嘟囔著在腦子裡轉過無數次的搪塞話語:“諸位爺們。您諸位是不是尋錯了.......”

 眉頭一皺,那站在畢得勝眼面前的敦實漢子猛地一揮手。都還沒等畢得勝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打從畢得勝伸手伸過來的一雙手已然抓著一團破布,不由分說地堵住了畢得勝的嘴巴。差不離就在這同一時刻,一支黑黝黝的鐵槍頭。猛地扎進了畢得勝的腳面,生生把畢得勝的左腳腳板釘在了地上!

 疼得直著脖子嚎叫不休,可叫人用破布堵住了的嘴裡卻只能發出些含含糊糊的動靜。兩條胳膊也叫人抓了個瓷實,就算是想要掙扎,卻也壓根都動彈不成。

 冷冷看著疼得涕淚雙流、渾身上下也都直打哆嗦的畢得勝掙扎了好一會兒,那敦實漢子方才朝著畢得勝冷聲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滋味橫是不好受吧?麻溜兒答話,你也能少受點兒活罪!”

 都沒等畢得勝身後戴著兜臉皮帽子的壯漢扯下塞在畢得勝嘴裡的破布,打從莊院牆頭上,卻是猛地響起來個拿腔作調的吆喝聲:“喲......今兒這是刮的那股子邪風?愣是能把口外鐵槍綹子的人物都給送到了四九城左近發財?怎麽著?江湖道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路通天、各佔一邊的規矩,您諸位鐵槍綹子的爺們,橫是一點兒都不擱在眼裡了不是?”

 伴隨著那拿腔作調的吆喝聲,十好幾個同樣戴著兜臉皮帽子,可手裡頭卻全都拿著短槍硬火、打扮上也都像是四九城中打行刀客的人物,飛快地從牆頭上跳進了莊院中......

 ps:注釋1:(在莊院主人無力經營田產,或是已經將田產抵押出去的時候,為了面子上還能過得去,通常會用休耕蓄養地力作為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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