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百川其實並不怕鬼,也不算是特別相信鬼神之說的人,否則他就無法面對戰場上的屍山血海了。如果是平時的時候,手下小兵提醒他一句“將軍你的背上趴著一個女人”......他定然會第一時間認為是什麽刺客,細作,或者是什麽異能者等等,無論如何,要想到是“女鬼”這個可能性,還要扯的很遠。
但是他面前的不是什麽面容警惕或者驚訝的小兵。而是淚流滿面的顧悅行。
想想吧,淚流滿面的武林盟主,這誰見過?估計趙南星見了都要一改往日淡定從容,非要露個大吃一驚的表情不可。
孟百川沒動,而是先露出了個笑:“顧盟主,就這麽怕鬼?我以為怕鬼是那些做多了虧心事的人才該害怕的——例如顧盟主眼中的孟某人。”
顧悅行淚眼朦朧,一副脆弱的模樣,嘴上卻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倒,是,不,怕......”
孟百川溫柔一笑:“怕到時真的不怕,只是覺得顧盟主應該稍微竊喜一番......”
未等顧悅行再發出什麽尖叫——鑒於顧悅行已經開始表情瞳孔地震,孟百川飛快道:“若是當真可以取人性命的女鬼,我現在慘死,那這女鬼也算是間接立功。”
他一邊說話一邊飛快轉身,速度之快,和出其不意,令身後的女鬼猝不及防,直接和孟百川打了個照面。
還真是.......“女鬼”。
孟百川膽大包天到了極點,那女鬼是攀附在他身上,他轉身時候,不但沒有趁機甩開女鬼,反而如同一個風/流浪/子撩一個良/家/姑娘那樣,一把抓住了下意識要逃跑的女鬼,把她一個使勁,借力拽了回來,從背後偷襲,變成了直面相迎。
按照這個劇情走下去,這個女鬼下一步就應該一口咬住孟百川的脖子,就如同那夜晚山林中盯上趕夜路之人的狼......
顧悅行已經事先閉上了眼,感覺自己無法面對這個慘烈的情況。
結果他閉上了眼睛等了半天,面前都是靜悄悄的。正感覺奇怪,偷偷睜開眼一看,結果居然看到本應該血腥的場面不知道怎麽回事,變得十分的不對勁.......
顧悅行臉都要綠了:“你們......在幹嘛?”
***
在場同時感覺不對勁的,可不止顧悅行一個人。
那女鬼的意思比顧悅行感覺還要早。她也不知道這事情的走向怎麽都到了這樣了了......她一時臉色發白陷入了被當場抓包的震驚中,一會兒臉色發紅覺得渾身都發燙了而發燙的原因是因為這個英俊的將軍緊緊圈握著她的腰肢.......
天哪看過了無數的志怪話本,或者狗血或者可怖或者感天動地,但是無論故事如何發展,這也沒有一本志怪話本中寫過,女鬼也能有豔/遇呀......
這女鬼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面前的將軍背影偉岸魁梧,推測出來應該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好像隔壁殺豬的屠夫之類,結果沒想到一個照面過來,居然是個偉岸英俊的年輕將軍.......
女鬼愣愣地看著孟百川,這個時候月亮出來了,月光淡淡的灑落在庭院中,把孟百川的一身盔甲照射地反出淡淡的光,頭盔之下沒辦法完全看清楚孟百川的長相,但是依然能夠看到他閃閃發亮的眸子和方正堅挺的下巴.......
短暫的沉默之後,就聽到那個女鬼“哎呀”一聲,發出一聲令顧悅行起雞皮疙瘩的嬌嗔,害羞的捂住了臉。
這一番動作下來,借著月光和燭火,就連顧悅行都看到了女鬼臉上撲梭梭落下的白粉,孟百川自然更加清楚,因為有不少的白粉的結塊還落到了他盔甲的接縫中......
他細細打量眼前的“女鬼”。
穿著白衣,散發,慘白的臉,眼角嘴角還像模像樣地流下了“血淚”,只是沒有血紅的指甲,如果再加上血紅指甲的話,可能顧悅行就不是淚流滿面了,而是直接暈倒。
孟百川想到這裡,微微一笑,微微探頭在女鬼耳邊來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鬼呀?”
顧悅行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回他不是被嚇的,而是被惡心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孟百川居然會用美人計......天哪,而且還那麽嫻熟那麽自然那麽......不要臉。很難想象孟百川在戰場上會不會一邊作戰對敵人一邊對對面的敵軍將軍不停的拋媚眼。
顧悅行是個男人,男人對於男人的美人計當然是只會覺得惡心,可是女鬼是女的,即便是做了鬼,也是女的。
自古英雄愛美人,反過來也成立:自古美人愛英雄。而且這句話還能再擴大一些:不管是不是美人,都愛英雄,尤其是年輕的,英俊且多情的英雄。
孟百川很幸運,他生了一副英雄樣——雖然很多女子一生都可能不會真的親眼見到過英雄或者凱旋將軍,但是她們會在心中構想一個英雄或者一個將軍的模樣。
比如偉岸,高大,挺拔,身穿鎧甲,手持方天畫戟,騎著高頭大馬......還可以加一點細節,比如不能太瘦,肩要,手掌要很大,眼睛也不能小——否則戰場之上要如何威懾敵軍呢?由此衍生,英雄的聲音也要響亮,如廟堂的沉鍾。
而孟百川,正好滿足了這些崇拜英雄的女子們所有的想象。
誰能抵抗的住鐵漢柔情呢?女的女鬼因為這一句,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女鬼如果中途還能醒來看一眼,她就會發現自己不偏不倚,暈倒在了孟百川的懷中,若是見到了這一幕,她一定會再度激動,尖叫,然後再暈過去。
孟百川溫柔至極的把一臉慘白還撲梭梭掉粉的“女鬼”打橫抱起來,溫柔的低頭看著懷中昏迷的姑娘。若是這是話本中的一幕,那看到這一頁的姑娘一定興奮的在被窩裡羞紅雙頰不停的咬著被子控制自己不要尖叫了。
事實上,看到這一幕的其他女鬼,確實是這樣的。
她們咬著手帕,不停的在心中尖叫。將軍美人啊將軍美人!這是夢裡都不敢夢到的事情!
女鬼們興奮的不行,情不自禁的跺腳。
女鬼們常年都做女鬼,身體極輕瘦,任何動作都已經小心翼翼到成為習慣,哪怕是跺腳的動靜也只能驚起一粒灰塵而不是一灘鷗鷺。
但是就是這樣一點動靜,卻逃不過已經徹底拜托恐懼的顧悅行,拜那孟百川那令人作嘔的“美男計”所賜,即便眼前是真的鬼,顧悅行也沒剩下幾分懼怕了。
顧悅行敏銳的察覺到了動靜的來處,對孟百川一個眼神示意,便立刻一個縱身,越到了最頂的閣樓。
他輕功極絕,雙足落於脆弱的瓦片都激不起一點聲音,那閣樓中的女鬼還在興奮,根本沒有察覺到顧悅行已經來到窗外,直到其中有個女鬼還想在看一眼自己的小姐妹的桃花運,偷偷探頭開了一點點窗戶,從縫隙中,卻看到一張活潑俊俏更甚於那樓下將軍的臉......
忽然面前出現一張陌生的男人的臉,即便是個俊俏的男人,也依然首先受到的就是驚嚇。小女鬼什麽時候遇到過這個經歷?當場一聲沒控制的尖叫,退開了三步且立刻捂嘴。
不等屋內其他的女鬼警覺,顧悅行已經首先推開了半扇窗戶,讓女鬼看到了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然後才將江湖完全打開,露出自己的笑臉。他屈膝坐在窗沿上,笑容漂亮,他一手垂落在身後——藏著形影,一手的手腕手腕搭在膝蓋上,另一隻腳垂落,就這樣隨意自在地坐在窗戶上,對著一屋子散發、白面、白衣,血淚打扮的女鬼姐姐們露出和善的笑意。
而在女鬼們的眼中,那畫面簡直是任何志怪話本都寫不出來的場面:此刻閣樓常年緊閉的窗戶大開,陳舊的窗框,發灰的雕花在年輕的公子的襯托之下顯得契合無比。窗外的夜色如無暇的黑幕,除了明月、雲朵之外,沒有多一點點多余的裝飾,若非那若有若無的清風吹動來著的發絲,她們會覺得,眼前的人仿佛就是那畫中人,隨時隨地會消失。事實上,這個年輕人確實也坐的十分的不安穩,搖搖欲墜活潑好動,好像時刻會從高處跌落下去。
女鬼們齊刷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今天是什麽運氣,一口氣遇到兩個!英雄少年,英雄和少年!
女鬼們的臉上塗的再厚的粉,也沒辦法掩蓋住此刻臉上的紅暈。
顧悅行向下瞄了一眼,看到孟百川身邊的女鬼已經沒有了剛剛張牙舞爪的嚇人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嬌羞的態度,女鬼手裡不知道怎麽多了一塊帕子,正在一邊聽孟百川說些什麽,一邊不停的絞啊絞的,同時還在不住的點頭,每一次點頭,都伴隨這撲梭梭的白粉下落。
.......
顧悅行把視線從院中收回,忽然覺得孟百川的做法也不算是錯。——如果能用美人計就解決一件謎題,誰樂意動刀動槍呢?
顧悅行這樣想著,渾然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開始自動理解了古往今來帝王和親休戰的心理。
“姐姐們.......卿.......請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姐姐們要在這裡做女鬼打扮呀?”顧悅行原本想學孟百川卿本佳人那一套,無奈實在是說不出口,要臉。
問道這個問題的時候,那些閣樓的女鬼們卻一改剛剛被美男計給迷住的迷蒙,紛紛警惕起來。顧悅行注意到,她們這其中,有個為首的女鬼,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不管他剛剛笑得多麽好看。
從始至終的冰冷的那個女鬼一臉警惕,戒備即便是隔著厚厚的白粉都掩飾不住:“你是誰?是他派來的?”
他?
她?
是誰?
顧悅行不解。但是也能通過這一句話,推斷出來這些女子辦成鬼躲在這個荒宅中必然是有苦衷,這荒宅中的瘴氣......
顧悅行本能覺得這個想法太過於荒唐,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
然而這個舉動卻被女鬼誤解,女鬼一聲大喝:“你別想矢口否認!”
然後立刻亮出手裡的一把匕首衝著顧悅行衝了過來,這對於顧悅行來說,簡直和小兒哭鬧一樣的兒戲,他輕而易舉的就製住了那個女鬼的“刺殺”,他鉗製住女鬼細瘦的腕子,微微皺眉,心中覺得這個女子怎麽如此莽撞?嘴上卻和氣道:“這位姑.......”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話,就發現那個女鬼忽然對他張開嘴巴,同時,他看到了那個女鬼舌頭上有一枚被咬破的蠟丸,蠟丸中空無一物,顧悅行心中一個不好,下意識要屏氣,卻遲了一步,女鬼朝他臉上吹出一口氣,他沒有嗅到任何異樣,卻立刻覺得自己身體失衡,當下頭重腳輕的栽倒下去。
這個窗戶之下並不是柔軟的草地,而是一方尖銳的石頭,若是人摔下去,輕則斷骨損傷,重則頭骨破碎而亡!
而這個時候,顧悅行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反應能力。只能眼睜睜的聽著自己耳邊響起呼嘯的風和那個小女鬼的尖叫,緊接著,他就掉入了一個扎實的懷抱中。
太扎實了,他的背磕在了顧悅行的鎧甲上,頭暈目眩半天說不出話來,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還有時間聽到顧悅行的一聲歎息:“卿本佳人,奈何......殺人呢?”
***
顧悅行確實是中毒, 不過解毒也挺容易,根本不用回去蓬萊閣,孟百川就可以直接給解了,他沒有解藥,可是他有辦法——這些女鬼很吃孟百川踏實長相這一掛。對於孟百川那一套作風十分買帳,解開了誤會之後立刻給了解藥。
不多會,顧悅行幽幽轉醒,睜開眼,面前就圍上來一堆的正常的姑娘。正常的姑娘看他醒來,發出了一陣細微的歡呼,然後立刻四下散開。
只剩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粉衣少女,給他掖了掖被子,看來是負責照顧他的侍女。
他還以為回到了蓬萊閣,呻吟著想要坐起來,少女急忙阻止:“少俠!先不著急!現在起來可是要頭疼了!等我告訴姑姑你醒了,讓你喝一碗蛇膽湯!”
然後不等顧悅行反應,就從床頭拉出來一個繩子,繩子一段還拴著一個杯子一樣的東西,那小姑娘聲音脆脆地對著那個杯子道:“姑姑姑姑!他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