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被嚇到,不會麻木的生活,依然努力的向陽而生。可是照樣對素不相識的顧悅行下毒手。
“......如此說來,”顧悅行沉默片刻,看了看那邊月潭村方向,“他們有共同的,想要守護的秘密。而外來的人有可能是會破壞這個秘密,他們不敢冒險,所以乾脆全部抹殺。”
這種的案例很多。
就連江湖說書的都有的情節。一個前半生罪惡滔天的人,忽然遇到良配,生了俗世之念,於是金盤洗手退隱山林,想要和良配攜手共度余生。他自然想要把前生恩怨一筆勾銷,求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偏偏那些之前在他手下吃過虧的人如何忍得?於是要麽他享受一時安寧,之後就是無休止的報應,就連心愛之人都受到自己的前半生所為連累,懊悔之下無法挽回,以死謝天下。還有的,就是為了自己的安寧和妻兒,毫不留情,抹除一切可能性的危機。
如此看來,月潭村的村民選的是後者。
可是,到底是什麽秘密呢?
這若是在平時,顧悅行何苦在這裡冥思苦想?等到入了夜,隨意潛入一家農舍,把劍抵在對方頸間,倘若對方撒謊,隨意在脖子上劃拉一道血口,看還有沒有人敢隱瞞?
但是眼下不行。他束手束腳。
一邊有個人間界的神官在此,他非當事人,沒有做主的權利;二來,旁邊還有個朝廷的好狗,原本江湖朝堂就互相看不順眼,顧悅行是一點半點也不想要在孟百川面前留個江湖一貫草莽的口實出來。
但是即便這樣,顧悅行依然覺得,撬開村民的嘴是最快也最有效的辦法。
顧悅行持劍抱胸於懷,思索片刻:“我是個江湖人,很多的法子隻用來對付江湖人,對付百姓,我覺得還孟將軍拿手吧?”
輕而易舉就把注意力轉移給了孟百川。
“顧盟主,在下確實是朝廷命官不錯,但,”孟百川也輕而易舉的踢到了一邊去,“多謝顧盟主還記得稱呼我一聲孟將軍,我是個武將,朝廷文臣口中的莽將。隻知動武,不講道理。”
顧悅行立刻順水推舟接了下去:“那豈不是恰好?百姓最怕不講道理的官老爺。都不需要動槍動刀,稍微抬抬眼皮估計就能嚇得小兒啼哭,更別說那些心虛的村民了,是不是?對了,將軍在朝中是幾品?一品吧?”
真是高看了。
孟百川本能的就要謙虛一下。
即便對方是挖苦。他也不改被抬高等級的本能否定。在此之前,孟百川是正二品征南大將軍,戰事結束之後,征南將軍的頭銜被回收,論功行賞之後,先帝原本的意思是封他為大將軍,賜大將軍府居住。結果被孟百川的老爹長跪請旨給收回了。理由是孟百川當時年紀尚青,二十幾歲的年紀,封大將軍,那日後呢?
先帝厚愛是不錯,但是若是抬得太高,日後新帝登基,再論功行賞,他到時已經是大將軍,再往上怎麽賞?難道要封為輔國大將軍?乾脆賜死算了。
中間各種推諉算計都略過不談,總之,直到現在,孟百川也只是個二品的衛將軍。依然住在自己老爹的將軍府,老爹吝嗇,死活不肯自己開府。
反倒是自己的妹妹,風風光光搬了出去,住在自己嶄新的上將軍府,可把他眼饞的。
可是眼饞歸眼饞,他心中也知道是他那個越老越怕死的爹為他著想。之後他也成家立業,摸著兒子軟綿綿的胎發都覺怕自己手心的老繭劃傷自己兒子的頭皮。
旁人都說兒子長的像自己,鼻子眼睛都想,胖嘟嘟的小臉蛋都說將來下巴定然也是方的。有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驚奇,照鏡子的時候看著鏡子裡那個皮糙肉厚的漢子,想著自己居然也是從那樣軟綿的一團長起來的。 真是奇妙極了。
人生境遇真是奇妙,他怎麽能想得到,自己將來有一天,還能和一個江湖盟主面對面說話,自己還是低聲下氣的那一位呢?
孟百川低聲下氣解釋:“顧盟主實在是抬愛,在下......只是個二品。”
“二品也夠,”顧悅行不嫌棄,他挑眉衝他一抬下巴,“孟將軍這幅尊容,也夠嚇得那村中村民屁滾尿流什麽都說了。”
“.......”
顧悅行慫恿他:“孟大人,這是個好主意,要不要試試?反正天高皇帝遠,你在此用個身份作威作福橫行霸道欺男霸女一番的,也不會傳到京都皇帝的耳朵裡。”
孟百川無言以對,他心裡呵呵一笑,背後冷汗都快出來了,還山高皇帝遠呢,皇帝是遠在天邊,皇帝的叔叔可近在眼前。
他若是真的在此利用二品將軍的身份在此搞什麽橫行霸道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都不需要陌白衣回去添油加醋,隻許“欺男霸女”四個字,他那位在朝中都赫赫有名的醋娘子就能把他閹了。
想到自己的夫人,孟百川本能胯下一涼。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當下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於精彩和變幻,也不知道對面的顧悅行是如何解讀的,反正顧悅行挑眉問他:“怎麽樣,我這主意如何?”
他還不等孟百川回答,就示意了一番連月城方向:“可不瞞著你說,在你貪嘴喝了酒中毒之後,我和洛姑娘前往連月城中,那裡可已經被下了圈套。村民既然想我們死,下毒不成,放火未遂,如今,當然要心生第三計了。”
孟百川好容易見顧悅行轉了話題,此時不接更待何時,他急忙問道:“那你們要如何應對?”
顧悅行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去上當啦!人家辛辛苦苦吊在那裡等我們去上鉤,我們若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也太說不過去了,多不厚道啊......”
“吊?”孟百川皺眉。
這時,旁邊的絡央終於說話,她簡單的把看到的情況和孟百川說了一遍。
當孟百川聽到那一截香的時候,眉頭已經擰成了川字。
“你是說......那些村民,一直吊在那裡,而且症狀是死的,就連顧悅行都沒有察覺出來有什麽異樣。結果是那個村婦點燃了那支香煙,對方才活過來,還能進食?”
絡央點頭。
並且問他:“孟將軍是如何看得?”
孟將軍說:“我該去上個當。”
顧悅行聞聽,一愣,繼而挑眉。
***
入夜。
連月城早已經是個鬼城,這一點,顧悅行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若是繁華之地,別管他是夜裡起風,還是中午吹沙什麽的,都無所謂。因為人氣可以將很多事情變得普通。就好像一座山裡,每天晚上都會刮風,若是這個山裡有個小山村,那晚上刮風,也只會落一句“哦,起風了”,但是若是無人的山谷,那就是鬧鬼了。
城池也是,倘若是之前人聲鼎沸之時,很多東西都不會放大。人聲可以壓製很多其他的聲音。但是連月城成了空城之後,每日中午吹沙,每日夜裡風聲鶴唳,不到幾日。就成了鬼城。
如今夜半時分,不到三更。
連月城裡風聲幽幽,仔細聽來,還有老舊木門吱呀轉動的聲音,甚至還有細細的哭聲。嗚嗚咽咽,這個時候別說人了,連野狗都不敢來。
風吹開一間間屋門,門內都是空的,一應家具擺設皆無,地面上落著厚厚的灰,令人驚恐的是,房梁上都吊著打著活扣的繩子,隨著夜風灌進,那些繩子開始晃晃悠悠的再房梁上打轉。
再往前走,有的屋子裡的房梁上的活扣裡,不是空的。吊著東西,是人,隨著風吹,也跟著晃晃悠悠地轉,簡直是名副其實的“吊死鬼”。
來人不知道是受驚還是嚇住,一動不動站在門口,靜止成了一根呆立的黑影。
黑影不動。但是房梁上的吊死鬼卻有了動靜。吊死鬼伸出僵硬的手,解開了活扣,悶聲又直挺挺的掉到了地上,落到了厚厚的塵土中。他們有腳印,一步一步,清清楚楚又拖拖拉拉,一點一點朝著門口的黑影走近。
此刻烏雲遮月,彼此都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吊死鬼的臉發白,透著隱約的青,在這鬼城,在這夜色裡,很容易聯想到青面獠牙的鬼。而門口的那根黑影,則完全隱沒在黑暗中,一點都看不見。
等到吊死鬼來到了門口,合影卻變成了一根不知道什麽時候飛來的枯木。
好容易挪到門口的吊死鬼們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什麽明明看到的一個人卻在短時間裡變成了一根木頭。
這個時候,地下傳來了一陣哭聲。哭聲很細,和剛剛空城中的哭成不同,是個明顯的小女孩的聲音,還沒有變身,很脆,很軟,哭起來的時候很像幼童。這個聲音一哭,那旁邊那個淒厲的女人的哭聲立刻停了。
眼下,成了那個女童的獨角戲,在夜風呼嘯的空城中,自顧自的,專心的哭。
老一輩說,夜裡小兒不可啼哭,尤其是無月之夜。因為小孩陽氣不足,若是哭,則會把陰間的一些髒東西給引來。
果然沒過一會,那巷子口就傳來了一陣聲音,緩緩慢慢,拖拖拉拉,仿佛是腿腳不靈,伴隨著咯咯的響聲,像是老太爺拄拐的拐杖觸地。
吊死鬼原本已經被那尋不到來處的哭聲嚇得膽戰心驚,如今聞聽腳步,往來處看去,隨著漸漸走近,那個高大又詭異的影子漸漸走近,快要近在眼前時候,那群吊死鬼才發現詭異之處到底在哪裡。
來者是個男人,穿著官服,只有一隻腳穿著靴子,另外一條腿下從腳踝一下都空了,在用骨頭走路,那咯咯的聲音就是骨頭碰觸地面的響聲,而他的肩膀以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