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安之”

  陳知府一愣，這事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想著昨日那公孫魚那樣的張狂與自信，還以為他真的能夠妙手回春華佗在世呢，結果.不聲不響的離開就算了，竟然是卷包袱跑路的那種?
  這可真是大開眼界了，人間界中，什麽都出現過，出過神醫，出過善人，也出過瘋子，但是就是沒出現過騙子。

  如今，人間界的弟子，竟然有騙子?！

  陳知府震驚的連早飯沒吃飽都給忘了，連忙問一個重點:“那位公孫.卷了多少銀子?”

  趙氏又落下淚來，那眼淚滾滾，很快就把他的一張圓臉給浸的濕透，道:“一百二十兩。”

  陳知府又是倒吸一口涼氣:也不怪他，朝廷和人間界的立場其實十分的尷尬，這種尷尬的由來其實還要怪到趙南星那邊，原本朝廷和人間界的立場並沒有那麽尷尬，朝中還一度有把自己不能夠繼承家位的庶出的孩子送去人間界遊學，學學本事，長長歷練——當然沒有要讓孩子去當個遊醫的意思。但是學了點醫術，至少能省很多心照不宣的事情。

  在這一方面上來看，當年人間界和朝廷的關系其實還算是基於友好情面上的客氣，甚至還是能夠坐下來喝個茶吃個糕點的那種友好。

  但是自從發生了人間界對趙南星翻臉，趙南星又掌權之後，這朝廷和人間界的關系就成了一種虛情假意的客套。尤其是城中有蓬萊館的地方官，更加是戰戰兢兢，基本就是把客套進行到底。

  陳知府在青果城人民快要三年，和蓬萊館的管事的打照面的次數五個手都數的過來，不過禮節上的客套還是有的，逢年過節的，府衙準備節禮，都會記得給蓬萊館送一份，蓬萊館呢，也會在陳知府“抱恙”時候，送上藥到病除的湯藥，基本也都喝了，雖然兩方尷尬，但是尷尬這種前提也有個好處，就是雙方的人都不敢隨便試探底線，萬一蓬萊館的湯藥把陳知府喝死了，那遠在京都的趙南星就要來一壺酒喝了痛快痛快了.
  雖然如此，可是陳知府作為地方父母官，蓬萊館作為在青果城的所屬場地，也是會每年都會上報稅率的，蓬萊館作為醫官，每年的稅務十分的漂亮，而且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人間界缺錢——光是人間界內種的珍貴草藥，每一年都是一大筆的進帳。

  這一百二十兩聽著很多，是青果城中很多農戶一年的收入總和，對於趙家來說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從他眼淚到現在都沒有斷絕過就可以看出來——也可能是趙家這兩年收入銳減。

  但是，人間界的弟子，就為了一百二十兩，騙人跑路.這話放出去，姥姥也不信啊。

  可是這事實在眼前，也由不得陳知府反口說趙氏胡說，只能先去傳一番蓬萊館的管事。

  在這中間空蕩中，趙氏的眼淚依然是延綿不絕，他起初用手背抹淚，後來用上了袖子，最後還是陳知府看不下去，叫人送了一條手巾過去。趙氏接過了那條手巾，直接蓋在臉上，仰面禁止了一會，然後身體就開始輕微的抽搐。

  這一回肯定會選擇來觀看堂審的趙南星和絡央依然站在老地方，絡央剛剛的那句“公孫魚確實厲害，替換的眼珠子，也給趙氏做的妥帖”隨著看到趙氏延綿不絕的眼淚而駁回。

  趙南星皺眉，道:“趙氏眼睛流淚不止，他應該自己也很奇怪，一百二十兩雖然不是小數目，但是一個堂堂家主為了這些錢，還是受騙的，不管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面子，都不應該哭成這樣。還有旁觀的百姓呢，估計就是沒弄好。”

  想來也是，公孫魚那種唯我獨尊的個性，眼中只有自己，路過一切會反光的東西都要停下來看一眼自己的倒影的人，怎麽可能眼中容得下別人?更別提去替別人考慮了。

  他能想著給趙氏替換過去已經很不容易了。

  公孫魚自己都要沉醉一番自己的無私和細心。

  絡央卻道:“一百二十兩我不知道對於民間百姓來說是很多還是非常多，但是若是一個人視財如命，即便是腰纏萬貫，也可以為了丟了一文錢撒潑打滾罵街罵娘，這是自己的事情，不用顧著旁人。當然了，我知道他現在眼淚不絕不是因為性格坦率。”

  “可惜了，這個趙氏，”趙南星歎息，“這個趙氏的眼睛，用不了多久，這雙眼睛但凡能夠保持，公孫魚也不會冒險。”

  也就是說，這個趙氏會年紀輕輕，就“患上眼疾”，最好的情況就是人到中年就老眼昏花，到了老了之後，或許就失明。但是這還是往好了發展的，若是情況更加糟糕一些，可能這雙眼睛支撐的時間自由五年或者不到十年。

  而趙氏，終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絡央看著眼前這個趙氏，心裡莫名不是滋味，她隨意說道:“反正公孫魚要死的，你的護衛，還不如當時把他殺了，做一個洗澡時候突發什麽疾病，溺死澡盆。——反正他已經快要七十歲，也不過就是皮囊年輕，到底筋骨和血脈都不如年輕，意外也是有的。”

  趙南星一動不動，表情上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問她:“我當時若是突然說要處理公孫魚，你會徹底信任我，由我行動?”

  絡央想說“會”，臨時出口，卻又緊緊抿住了雙唇。

  她有一絲猶豫，盡管那猶豫很淺薄，卻依然被她抓到了。

  她會嗎?會全然的相信趙南星的所有的判斷嗎?若是當時，她不曾知道公孫魚為了維持自己的年輕所做下的手段，也不曾看到跟著亭雲從公孫魚那裡來的斷手，她真的會全然的相信嗎?
  相信一個人，其實是需要條件和理由的。

  孟百川會全然的相信趙南星，是因為他們是上下級關系，孟百川是他的親信，得他一手提拔至此，天生家族就是要效忠朝廷效忠趙南星的，小孟將軍更是如此亭雲如今也算是需要效忠趙南星的，所以要他動手他就動手，讓他不動隻觀察，他就眼睜睜看著趙氏的眼珠被公孫魚拿走自用。

  亭雲，孟百川，小孟將軍，都有理由去全然相信趙南星。

  顧悅行呢?顧悅行或許也會，但是他會有他的主意，他會在親眼看到公孫魚對趙氏下手的那一瞬間出手，這不是趙南星的命令，確實顧悅行的判斷，顧悅行是江湖人，江湖人要該出手時就出手，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個時候，趙氏身上發生的，確實就是一種實際情況的“不平”。

  既然眼前有了不平，他自然會出手，出了手，實際上也是另外一種的“相信”，事實，顧悅行會順著趙南星的意思去監視公孫魚，就已經代表了一種相信了。

  但是她呢?她會相信趙南星嗎?
  她有什麽條件或者理由去相信趙南星呢?

  她找不出來，至少沒辦法那麽快找出來。

  絡央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時間中，趙南星始終沒有回頭，他的目光一直直視前方，但是實際上公堂的方向在東南方位置，他的目光所及，好像是面前的一根雕花梁柱，又好像不是。

  他跟著絡央安靜了好一會，等到蓬萊館的管事來了之後，他才淡淡道:“其實也對，你不相信我，才是對的，你若是現在就那麽的相信我，我反而才會奇怪——會奇怪，你憑什麽對我這樣相信的我。”

  趙南星的話很多沒說完，也沒有解釋通透，他的意思是:你剛剛入世，很多人情世故都不懂，黑是黑，白是白，目前來說，人間界也沒有任何理由需要讓你有所戒備，你也不需要為了任何事情選擇站在我的這邊。

  你代表人間界，我代表朝廷，我們兩人的立場，從尚未見面開始，就已經注定不會特別輕易融洽的。

  你我不是兄弟，也甚至算不上天作之合的夫妻，更像是硬生生湊在一起的火焰和冰山，最壞的，也是最好的結果，就是一起改變，變成一汪鏡湖。

  可是實際上，還會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冰山融化，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天氣變熱，河水暴漲，因為火焰溫暖的水流讓原本適應冰冷溫度的魚死去，魚兒死去，引發周邊百姓恐慌，怪力亂神趁虛而入
  看，多麽糟糕的事情，要解決又要多麽的麻煩，那若是如此，還不如火焰和冰山一開始就不相遇。

  可是命運弄人，還是相遇了，既然相遇，那就只能夠奉行那句老話:“既來之則安之。”

  趙南星有一句話時時刻刻都會說的，對很多人都說，說不同的詞語，歸攏就是一句話:“要平安啊。”

  ***
  蓬萊館的管事是一位年輕的醫女，她能力很好，生的溫柔可親，把蓬萊館打理的井井有條。她來的時候一身醫師袍子，醫師袍子說白了就是在尋常的衣裙之外添加一件罩衫，罩衫十分的方便，布料也是輕盈，不過針腳細密，灰色顏色，不知道加了什麽東西，血沾不上，刀也扎不破。

  這一樣打扮，引起陳知府矚目，陳知府請了這位醫女落座，問道:“敢問管事，可是在問診?”

  管事無名無姓，蓬萊館的管事不算是出師，雖然可以問診，但是也必須打著蓬萊館的名號，而且她算是蓬萊館的掌櫃，可以過手蓬萊館的經營，但是既然沒有出師，就沒有姓名，不過不要緊，她就是管事，一座城，只會有一家蓬萊館，蓬萊館中，也只會有一位管事。

  管事落座之前道謝，並且回答道:“回稟知府，今日是蓬萊館義診的日子。”

  原來如此，陳知府決定直接命中主題，問起公孫魚的下落。

  聽到這個，管事的就也跟著皺眉，她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昨日見了公孫魚，並且還見到了趙氏，趙氏昨日前來時候，是公孫魚打過招呼的，所以蓬萊館是直接放行的，這件事情，蓬萊館的弟子都知道。

  這個趙氏可以證明，他紅著眼睛點點頭，隨著那點頭的幅度，兩顆淚滴落到了地上。

  管事露出了十分不忍的慈悲表情。

  一個悲傷氣氛的時候，面對指責和馬後炮或許還能梗著脖子反駁兩句，可是一旦對上這種關切的眼神，就真的遭不住，直接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再度落下。

  一見到這個情景，那管事忍不住好心提醒:“這位公子切莫如此的落淚，人若是哭的久了，人還是會把眼睛哭瞎的。”

  趙氏想說不是自己想哭，是忍不住，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法發出來，又把臉埋進了手巾中。

  陳知府只要再度問詢後續情況。

  管事的想了想，說:“公孫魚身份尊貴，在人間界中都可以成為老祖了——陳大人別奇怪，公孫先生看著年紀不大，但是實際上，他已經人到古稀了。”

  這話一出，果然在場之人皆驚奇不已，議論紛紛。

  陳知府又是一番驚堂木讓眾人安靜。

  陳知府道:“若是如此，那麽豈不是表示這位公孫先生醫術高明?”

  結果管事卻搖頭，道:“非也，俗話說，術業有專攻，公孫先生一生都在鑽研駐顏之道，自然對其他的藥理病症鑽研的時間就少了，而且，我從未聽說過，公孫先生對於此種房/中/之/術/鑽研之道有所擅長。公孫先生無兒無女，也沒有七情六欲，甚至不曾聽說過他對於誰有過心儀。”

  這倒是真的，不管是這位管事，還是當年的絡央和趙南星，都知道這公孫魚一輩子最愛自己的臉，其次就是自己的手，讓他用自己的那雙保養有佳的手去撫摸別人的臉，他還不樂意呢。

  陳知府越聽越不妙，這公孫魚根本對此不精通，現在又收了錢失蹤，擺明了就是坐實了騙人跑路的事情啊.
  陳知府忙道:“那公孫先生人品如何?是否如同愛惜自己的臉面那般愛惜人品?”

  若是格外愛惜人品，大概不會像自己被扣一個騙子的罪名。

  結果管事直接道:“公孫先生，人品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