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綜合以上種種,謝明望飛快的閉上了嘴。
他噤聲的同時看到了絡央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晃而過。他明白,絡央也明白。謝明望之所以回避趙南星的原因可不單單是不想讓他參合進來這麽簡單,
“你也是清楚,一清二楚,你知道你這個想法必然遭到趙南星駁回。”絡央當時眼看著謝明望,一句話沒說,都是謝明望自己腦補的,“你能力有限,或許做不到面面俱到,但是你怎麽能把趙南星想的和你一般。”
由此的腦補,謝明望也給予了回應:“怎麽,你是以什麽身份和我如此說話?是人間界的神官,還是未來的王妃?”
——當然,這個問題他並沒有問出口。而是最後問了她一句:“你如此信任嗎?說來也是可笑,你好像並沒有什麽信任到此的基調。”
確實,雖然明面上看起來,絡央和趙南星的關系複雜且牽扯甚多,他們是同門,是大師兄和小師妹的關系,是前任弟子和當世神官的關系,甚至,現在和未來,還出現在了一紙婚約中的關系。
但是,又如何呢。
拋開這一切,他們幾乎毫無關系。
絡央了解趙南星嗎?熟悉趙南星嗎?知道他過往經歷嗎?知道他當初為何丟下陌白衣的身份嗎?說起那個陌白衣的身份,絡央親厚的,其實應該是那個被趙南星拋棄的身份。
她並不是沒有這個認知,只是自從在連月城相遇,再到槐安城遇襲......一路都在發生事情。就連臨時來青果城養傷,都能撞上地動,泄露那山外有山的這種近乎離譜的大事情。
他們一路上都在遇到事情,一路上都在解決事情,一路上又在解決事情的過程中遇到新的事情......一路想來,他們好像並沒有什麽時間,靜下心來,面對面坐下,好好的談一談。好多事情都是匆匆而就,就連磨合的機會都沒有了。他們拋開了一切合作,面對面談的無論是任何事情,都只是“神官”和“君侯”的身份來代表的。
就好像冠上了那兩個身份之後,他們就能夠做到足夠的冷靜和客官,並且不帶一絲的個人情感。
絡央回想起來當時談論大國師送來的婚書的那一天,她冷靜的仿佛是在替別人定下終身大事一般。
這簡直可怕。
絡央喃喃道:“我好像每一次面對他,都冷的像個無情的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謝明望已經拂袖而去,趙南星當時去哄著諦聽,只有她,在落後幾步的距離,用幾乎只能夠有她一個人聽到的聲音來說話。
......
當時,還有一個人聽到了。
諦聽揉著眼睛,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下剪刀,試圖自己勸慰自己打消要把那藤蔓給剪得七零八落的報復想法。趙南星見此,本要表揚他一番,詞都想好了,什麽“男子漢大丈夫端的是心胸寬廣”“何必要和一個無情草木計較長短”“一個口腹之欲的東西,咱們是萬物靈長,沒必要和這種沒腦子的計較”......結果新的詞還沒想好,就忽然聽到諦聽喃喃一句:“我.......冷的像個無情的人......”
趙南星愣住。
他一來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諦聽忽然如此自語的原因,但是他聽得分明,那個聲調,是絡央的。也就是說,這句話,其實是絡央說的,諦聽只是聽到了,然後闡述了出來罷了。
趙南星的手還放在諦聽的肩膀上,左右環顧一圈,並沒有看到剛剛還跟著他一起來到院落吃飯的絡央。再轉頭,絡央已經出現在了月門外。
絡央的身後乾乾淨淨,再沒有人了。院中謝明望,雁展顏,雲深等人都來了。其他的傳菜的廚子,無論是蓬萊館的還是他這邊的,都不從月門中走。
她為何要說這句話呢?諦聽並沒有聽的全面,只聽到了一半,她說自己“冷的像個無情的人”,是為什麽?
謝明望頭一次覺得茫然。
他很想讓諦聽再回憶一番。但是最終還是把手從諦聽的肩膀上移開了,他說:“去吃飯吧。”
他的位置在絡央的對面,這是蓬萊館專門用來待眾客的院落。整個院子全部鋪就青石板,擺著一字長條木桌,菜品的分類是以雙方的等級而定。蓬萊館的神官,自然對的就是君侯趙南星。那個借書給趙南星的小醫女也在席上,對面就是諦聽。謝明望距離那個位置,有七步遠,古有曹植七步成詩,今天,趙南星走了七步,他就不再去糾結那絡央的一句話了。
他要著眼於眼前,把顧悅行和孟百川等人救出來。
***
顧悅行是武林盟主,他的失蹤在江湖上造成的風波不會比一塊巨石從懸崖落水來的輕多少。顧悅行即便是表面上看起來隨性自在,可是江湖既然成了體系,就一定有規矩,尤其是盟主位置的顧悅行,他一舉一動,都在一些人的眼皮底下。否則已經完全融入於武林的李奎不會立刻在短時間內就知曉並且趕過來。
李奎的到來讓趙南星感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一些。
以至於他有些使性子,在無人的時候抱怨:“武林盟主出事情......不對,事情的源頭,是青果城一場地動造成人員失蹤,失蹤人員中有朝廷將軍,還有武林盟主,所以這件事情的嚴重等級要比尋常地動更大一些——可是那也橫豎是那個陳叁要上吊還是要五馬分屍的不同而已。怎麽就因為我倒霉在青果城中,這擔子就丟給我了?那陳叁成了打下手的?你說說,有這個道理嗎?”
說來可憐,趙南星無人可抱怨。即便是謝明望都不行。
所以只能在入夜十分,對著那個鬼鬼祟祟從窗戶縫隙中鑽入他房間的藤蔓抱怨。
抱怨的句子還挺長,整的那原本狗狗祟祟的藤蔓處境十分的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那縫隙裡被迫聽趙南星抱怨了快要小半個時辰。
趙南星感慨道:“哎,你也是個笨東西,也不會說話的,若是孟百川在,或者顧悅行在,或許還能回應我兩句。江湖人就是有江湖人的好處啊.......不必顧忌太多。像孟百川就不好,平時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該懟我也會懟我,但是.......怎麽說呢,每次都不純粹,懟我的目的就是讓我發泄或者高興,這不夠純粹。”
藤蔓:“......”
藤蔓若是有腦子,或者有一雙眼睛就就行,它可以直接翻個白眼。但是藤蔓什麽都沒有,既不能說話也不能翻白眼,它以自己的方式,來回應對於趙南星抱怨內容的無語:它偷偷摸摸,意圖往外撤。
撤到了一半被一隻手給一把攥住,然後窗戶被一下子打開,露出李奎的一張帶著無語表情的臉:“我在這裡看了半天,結果你就一通嘮叨,把這東西給整往回縮了?”
趙南星聳肩,攤手:“這我就不知道了,研究這個東西是人間界弟子的活,不是我的。它或許怕的不是我的絮叨,而是人聲?”
李奎冷笑:“若是如此,那白天諦聽哭嚎成那樣,這東西也不見反應啊。”
趙南星說:“白天你又不在。”
李奎說:“我有嘴巴,會問人。”
李奎說:“研究這東西是人間界弟子的活,轉移視線是陳知府的事情,甚至包括挖出地坑通道都是我的,那你做什麽?發號施令?”
趙南星一開始理所當然道:“難道這些事情需要我親力親為嗎?”
說完,他直覺覺得,李奎今天忽然來到這裡,站在他門口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窗戶,還耐著性子聽他牢騷,並不是簡單地過來沒事找事的。
他說的那些,即便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都問不出來這個問題。
陳知府需要親自下田插秧嗎?一縣的縣令需要親自去鋤地嗎?宰相需要親自在廚房剝蒜?還是后宮的娘娘包餃子需要親自和面?
如果李奎只是想問這個,那就是純粹的找茬了。他心裡不痛快,想和趙南星吵個架,或者,想單純的找死。若是這樣,那他也不用來受累找趙南星了。
趙南星心中有了定數,問他:“你是有什麽要問我吧?”
“對,”李奎很痛快的承認,但是接下來他猶豫了一下,皺起眉,看著手裡緩慢扭動像個凍僵的蛇一樣的藤蔓,緩緩說道,“昨天謝明望和我說了一些事情。一開始我覺得他是胡說八道,但是我後來想想,若是他真的胡說八道,那麽你一定不會放任他胡說那麽久。他敢見到一個人就說,一定是因為有了你的默許。”
都說到了這裡,趙南星就知道李奎要說什麽了。
趙南星笑了一下,說:“你發現了什麽?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那種單純的靠猜想就能定論一件事情是靠譜還是胡說的人。”
李奎也跟著笑了一下,他一把攥緊了手裡的藤蔓,力氣之大,讓藤蔓的汁水都快被擠出來了,藤蔓“吃痛”,不敢再動。
李奎這才說道:“蓬萊館派了一位弟子來,和知府的仵作一通幫忙驗屍,就是那個埋在黃金草之下的姑娘。
趙南星點點頭,示意李奎繼續。
於是李奎繼續,道:“他們的結論和謝明望當時的結論一樣。”
趙南星想起來謝明望當時的結論:“南越州的紅豆,北戈壁的無花草...”
李奎點頭。
趙南星說:“謝明望還說,這東西一般人得不到——而且並不是一般人得不到,而是只有兩個地方有。一是宋城。”
宋城中有藥司。
藥司不同於太醫院,藥司是專門研究毒藥的地方。平列了許多天下奇毒,可以說一個小小的藥司,隨便一小瓶毒藥就可以把整個宋城毒殺,連一隻螞蟻都可以不落下。也是因為如此凶險,藥司的掌管著足足有三位。皆是:當今掌權,皇后,以及一名於此毫無關系的人間界的弟子。
三把鑰匙,三人掌管。
宋城現在的掌權者不是皇帝,而是君侯。故而第一把鑰匙在君侯手裡。而趙京墨的皇后......沒有。小皇帝在民間的時候已經情竇初開,喜歡上了一個對門米鋪的女兒,比他大一個金磚。趙京墨回宮之前沒有成為睜眼瞎還有幾分書卷氣都要虧這個姑娘,但是那姑娘等不到趙京墨出人頭地,趙京墨寒窗苦讀,結果一不小心,出頭的太過了,直接成了萬人之上。原本仰望那姑娘望的高興,一下子現在都看不到姑娘了。著實是鬱悶了很久,趙南星算是為了撫慰初來乍到的小皇帝,就同意了他暫時不立皇后,等他十九再說。
但是小皇后的人選已經定下,宋城那邊沒有任何的表示, 招數也好,納彩也好,什麽都沒有。但是趙南星卻特意登門,交給了未來的小皇后一把藥司的鑰匙。這事就這麽定下了。
趙南星說:“唯獨第三把,在一個人間界的弟子手裡。這位弟子,雲遊四海去了,帶著鑰匙走的,所以宋城的藥司已經三年沒有打開過了。”
李奎點點頭,面上沒有一點驚訝的樣子,這估計就要歸功於謝明望的孜孜不倦的絮叨了。
李奎不是個簡單的就被絮叨給絮叨糊塗的人,他冷靜點頭:“另外一處,就是人間界。另外一個地方的蓬萊館。蓬萊館是人間界為了給神官下榻所設立的驛所,一般神官會光臨到久住的地方都是有講究的,要麽是那個地方,醫者眾多,神官需要留下一定時間來處理醫者之間的事情;要麽,那個地方,人傑地靈。”
人傑地靈這個詞在人間界是另外一個意思。
其實很簡單,就是那個地方,毒物眾多。
有毒的草木多,有毒的蛇蟲多,這種地方,百姓會怕,可是人間界的神官和醫者都喜歡。所謂是藥三分毒,毒物既是毒藥,也能變成解藥。當年掠族的五毒谷的不遠處,都有個蓬萊館。只不過那裡不叫蓬萊館,叫五品客棧。至今還開著,八年都沒開張,掌櫃也沒被餓死,反而越發的紅光滿面:每年抓那些毒物給人間界都是一大筆進帳。
李奎說:“那個東西,在南越州的蓬萊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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