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當時場景,孟百川都還是覺得震驚不已,他一邊努力回想畫面,一邊補充當時觀察到的細節:“那些嬰孩......落地便能行動自如,而且無臍帶......通常嬰兒落地,與母體來說,是有臍帶的, 但是那些嬰兒卻沒有,而且不哭不叫,破肚出膛便滿地亂竄,上柱爬牆,如履平地,宛如.......宛如......”
孟百川正費力糾結詞匯總結,那邊顧悅行已經想到具體形容:“蜘蛛?!”
孟百川頓時一個激靈,立刻道:“不錯!便是如同蜘蛛一般, 十分的......伶俐。”
趙南星和絡央聽著孟百川和顧悅行你一言我一語,隻覺得吵鬧。他本能覺得,之所以孟百川和顧悅行會為這種事情吃驚,大多數情況是建立在所謂的“印象困局”中。
所謂印象困局,便就是從小到大,親眼見證或者是雖然是道聽途說卻也覺得理所當然的東西。
比如,湖水是冷的,火是熱的,花是香的,草是綠色的,兔子吃草,獵狗吃肉.......這些都是固有印象組成的“牢籠”,雖然有道理,並且這些印象都是源自於大部分如此的基礎,但是人們依然覺得,若是有朝一日被打破這種印象牢籠,必然會帶來不小的震驚。
事實上,湖水不一定是冷的, 這世上有一種一些湖中的水是熱的,並且有的非常熱,會把雞蛋煮熟——這是溫泉,後來也逐漸被人所知,這算是其中一個被打破且接受的印象牢籠。還有磷火,磷火不是熱的,也燒不死人,更沒辦法用來烹煮食物;有的花是臭的,散發著腐敗屍體的氣味,吸引蒼蠅蚊蟲;有的草是黑色的,有的樹的顏色的葉子是紅的,黃的.....兔子會吃肉,且屬於猛獸,獵狗,獵狗也會偷吃南瓜......在不缺少食物的前提下。
在固有的印象中,這些都會令人吃驚的。
何況是一個落地就滿地爬的嬰兒。
趙南星問道:“那些嬰兒,都是從誰的肚子裡剖出來的?”
趙南星如此問道,並且提醒孟百川:“別忘了, 之前你所言語的意思中, 是那些怪物, 披上了人皮作為偽裝所以你自己都要明白,那些人皮,包括被你剖腹出來的所謂腹部,都是一層人皮罷了。甚至來說,他們自己,都可以算是一層皮囊,本體,應當是那個腦子。”
絡央也讚成:“所以他們這次也不算是直接送死,分明還藏了一手,目的應該是紅袖,但是,二十個人......應該付出了不少。所以大概是動了些別的辦法。”
就比如說有的裝作孕婦和大腹便便,然後把最為重要的腦子塞在腹中,如此還不夠,還藏了一個嬰兒,那嬰兒才是本體,然後趁著眾人震驚之余,趁亂逃走。
趙南星說:“別把那些東西當做是尋常胎兒,既然落地就能夠奔逃,那就有可能,它們會在短時內長大。”
他看了一眼孟百川,道:“至於時間,或許就是剖開,現身,然後你們呆若木雞,到它落地的那一段時間。它就從一個初生的胎兒,變成了一個落地能夠爬的嬰孩。”
一個胎兒,一個是嬰孩......
個中差別,尚未娶親的顧悅行不懂,不能夠說孩子都上學堂的孟百川不懂。
他明白過來之後,立刻覺得事情重大更重大起來,孟百川結巴:“怎麽會?!落地只是一瞬!”
絡央道:“所以也沒有長大多少啊,你不是也沒有察覺對方長大多少麽?”
孟百川愣住。
絡央好心道:“孟將軍,如今,那五個嬰孩,或許在你請罪時間裡,就已經長大,成為少年了。”
聽到這句,趙南星又看了孟百川一眼。
顧悅行也溜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看,顧悅行覺得,孟百川滄桑了不少。
......
看著孟百川失魂落魄退下之後,顧悅行道:“......啊,孟將軍......看著這幾日經歷,雖然滄桑了不少,卻還是挺年輕啊,我一直覺得,如他這樣而立之年者,若是變老,應該挺明顯。”
這隨意的一句感慨叫趙南星和絡央兩人心裡打了個突,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思慮已經差不多崩騰出了城門。
最終趙南星決定不解這一茬,他問絡央:“你覺得那五個東西,會去哪裡?”
絡央沉思一會,最終搖了搖頭,她倒不不知道,而是示意趙南星朝桌面上看,他們在府衙後堂花園中,這個花園呈八卦,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八卦,據說上一任的知府上任之前是個道士,之後還俗入的朝廷,身著蟒袍,心在三清,每日都要口誦一邊經文,乾脆在後堂中修了個八卦園,什麽花草都無,只是一個花園。
三清沒有庇佑他多少,倒是叫他運氣不差,平平無奇的來,平平無奇的走。留下一堆爛攤子爆發給後繼的陳知府。
陳知府信佛,倒也沒有直接鏟除那個八卦園,只是安了座椅當了尋常園子。因為位置偏僻,平日裡除了圍牆上曬太陽的貓和覓食的麻雀,幾乎不這麽會有路過的活物。
陳知府管這裡叫“半日園。”取自“偷得浮生半日閑”。他是個父母官,不好意思管自己的地方叫什麽閑雜之所,只能取半日二字。至於這半日做什麽,他知天知地知即可。
如今這個園子,成了趙南星幾人覺得最合適聊天的地方。
一開始顧悅行尚不理解,之後明白過來,是為了防“隔牆有耳”和“隔牆有眼”。
為了防這以上如是,絡央沾著少許茶水,在桌面上寫:“......他們來找紅袖。”
趙南星也如此效仿,蘸水,寫道:“是搶。”
好,是搶,來明搶紅袖,進門就撕破臉的那種。
顧悅行也如此,水跡在桌面上潦草一個成語出來:“聲東擊西?”
除了一個成語,還有一個表達疑問的符號和一張困惑的臉。
顧悅行有如此的疑問也不是沒道理,那些地下跑出來的東西,若是真的很早就見到了天日卻一直未曾別人察覺,要麽就是避世,要麽就是有人窩藏,總覺得以那些東西的智慧,要學會混跡人群,本身還不至於那麽快。
從今日一出就能看的出來:一進門就撕破臉,一來是有些故意的成分;二來,有可能是因為已經支撐到了極限。何況那些人冒充活人,技能也是笨拙的,否則不會連老掌櫃都瞞不過。
可是也是因為如此,他們的這一回忽然而來的正面交手,反而把之前絡央趙南星那些原本只是假設的推論給定下了一半。
而且不管是失敗,還暴露了弱點。
這實在是讓顧悅行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什麽陰謀在。
趙南星還沒想好怎麽問,那邊顧悅行又謝了字:“孟。”
應當是表示孟百川,又寫了個“小”,大概是小孟將軍,之後又畫個箭頭,指向自己,然後在剛剛那已經乾掉的成語聲東擊西的基礎上,又寫了個成語:“醉翁之意?”
醉翁之意是什麽誰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山水之間。
可是那地坑的東西的意向,若是不在紅袖在兩位大小孟將軍和顧悅行之間,這事就麻煩了。
絡央為了這種忽然而來的麻煩皺眉,看了顧悅行一眼,又看一眼,滿目都是不解,她一雙秀目,天生含情,即便是努力想要使得氣質清冷,卻也抵抗不住自身的明豔動人,她的眉目在五官中最為出眾,第一眼時候,就讓顧悅行想到一個成語:“顧盼生輝。”
當時顧悅行就覺得,這樣的一雙美目,實在不合適染上憂愁,可是不知不覺之間,他才恍然明白,若是想要讓這雙眼睛不染憂愁,她就不該入世,既然入世,怎麽可能不沾染上俗世的塵埃,這俗世,又稱為紅塵,滾滾紅塵,滾滾塵埃,塵埃中,什麽都有,有情有愛,有恨有愁,有喜有怒......人在世上走,必然會讓自己惹上塵埃的。
他生在紅塵,若非絡央入世,如何能見到?只要見到了這樣的一雙美目,就注定了,這雙眼睛會染上憂愁。
顧悅行心痛不已......一點都沒有被人盯上成為醉翁之意的自覺性。
反而像個自己都被冷雨澆了個透徹懂得發抖的旅人,還要多情的憐憫旁邊的一朵小花。
不過絡央不是小花,他也不是會輕易被區區雨水淋到就發抖的旅人。
絡央的皺眉也並非是憂愁,只是奇怪:“......我實在是想不通,他們要你,做什麽?”
這話是直接問的,且問的真心誠意,誠意到讓顧悅行有點難過。
顧悅行想說,你一個神官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呢?
可是話還尚未出口,下巴忽然一個力道促使他抬頭,顧悅行萬萬沒想到絡央有這樣一首,給愣住了,就竟然十分配合的被絡央捏著下巴抬起了頭。
絡央的手指微涼,食指和拇指的指尖位置微微觸碰他的下巴,顧悅行甚至能夠感覺到絡央的手指撫過他的微微冒頭的胡茬,她時不時會施加一些力道,為了迎著光線看清楚自己的下顎骨。
顧悅行也果然配合著左右扭頭低頭,時不時還要瞄著看一眼趙南星的反應。
趙南星沒什麽反應,他好奇蓋過了可能有的不妥,他確實不解絡央忽然的行為,但是也沒立刻追問其用意。反而他覺得,顧悅行那紅到要滴血的耳朵看著十分的有趣。
顧悅行偏著頭,一邊的耳朵不偏不倚,背對著正旺的晚霞,晚霞的霞光照的那一隻耳朵簡直.....嬌豔欲滴,鮮嫩可口.....
令人......垂涎三尺。
這個詞之所以會冒出來,是因為趙南星看到,對面圍牆上那隻肥大的貓,正對著顧悅行流口水,若是以一隻貓的立場來看,那口水,確實有點泛濫了。
絡央此刻不覺,依然聚精會神看顧悅行,此刻已經觀察到了脖頸動脈,這下,顧悅行的脖子也變得紅潤可口了。
那貓再也忍不住,一個躬身準備,“哇嗚”一聲沙啞嘶吼,就對著顧悅行的脖子張開了大口。
畫面直擊,趙南星非常清楚看到了那貓嘴裡的一隻眼睛。
顧悅行此刻,聽到了耳邊的一陣風聲,他魏然不懂,甚至下顎骨沒有離開絡央的手指的前提下,一個輕巧偏頭,就避過了從趙南星袖中射出的一支袖箭。
那種袖箭裹著風,在貓嘴裡的腥臭味隨風即將鋪面之前,從貓嘴從穿過,直接釘在了圍牆上。而那隻貓,還依然借著慣性,朝著顧悅行方向撲來,顧悅行偏頭可過的東西,趙南星卻有些狼狽——他不得不偏移開大半個身子,甚至險些外倒——那股腥味實在是叫人不適。
他身手不如顧悅行,同時因為那隻貓近在眼前,他規避的動作就顯得大了些,就在趙南星險些踉蹌倒地的時候,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背。他倚靠著這個力量,看著那個貓像一個空空的口袋那樣掉到了地上。
“明明是一隻貓......”趙南星道,他下意識緊緊攥拳,握住了手心的一點點暖意, “我是看到這隻貓從圍牆上過來,盯著顧悅行不放的。”
那隻貓的眼神先引起顧悅行的注意。這隻貓胖胖矮矮,生的很醜,且髒,身上毛色凌亂,一看就是剛剛打過一場慘烈的群架,眼神凶狠,嘴角還有血跡,看起來群架不一定佔了上風。
它一隻獨貓,來到這裡,這裡什麽都沒有,沒有麻雀,沒有仆人送的殘渣,除了一抹不太有溫度的殘陽,趙南星想不通為何一隻落敗的貓來此到底是有何用意。
一般來說,受傷的野獸會尋個無人之地舔舐傷口,但是前提是要飽餐一頓——他看著那隻貓癟下去的肚子想,那麽最好的取出就是廚房後門的地方,那裡一般都有野貓和野狗尋覓食物,運氣好會尋到整顆來不及被別的貓找到的魚頭。
但是趙南星又想,這貓為何打架,說不定就是為了爭取誰才能第一個去那廚房後門的泔水桶的權利呢。它既然輸了,想必也失去了尋到整個魚頭的資格。於是只能來此舔毛,或許望著那殘陽,還能幻想那是一個雞蛋黃。
但是,這貓餓到這個程度嗎?盯著顧悅行張大嘴巴,流下了一串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