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兵起初不信,覺得掌櫃是要麽是瘋了要麽是傻了,雖然並沒有立刻反駁他,卻也是不自覺的帶上了狐疑之色。
也不怪那小兵,起初孟百川聽到小兵結巴來報時候,也狐疑上頭過,反覆問道:“你說, 那些家夥,是自己用腿腳,走進來的?”
那小兵之前就狐疑過,自然明白孟百川狐疑的是什麽,事到如今,急到臨頭, 小兵也忘了分寸,一把上前拖著孟百川就走, 就如同那個老掌櫃一改往日知道他們身份時候維諾的模樣, 把小兵推攘到那處可看到大堂全貌的二層拐角,指那處,叫小兵看。
小兵如今也是,拖著孟百川就走,一邊還嘴上沒停:“大人大人,我的好大人,求求您,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先去眼見一番!真的出了大事!”
孟百川不倔,那小兵一臉焦急要哭的模樣又不是沒有看到,於是就真的隨著那小兵去了,他的親兵和隨從也不動聲色,分散,呈包圍狀那般,一起聚攏到了琴菓樓。
琴菓樓,早已經沒有什麽無關緊要的閑人了。
那包括來請孟百川的小兵,皆是趙南星的親兵, 本身就有一定的見識,哪怕是心中普通狂跳如同一隻滾水的青蛙,那面上的膽怯也非要等到見到了上將才敢流露的。
在琴菓樓待命的小兵一看這如此場面,便知道這“待的命令”已經來臨,於是安排一些人篩查閑散人群,一些人把那關押的紅袖牢牢鎖好——按照之前趙南星的意思:“絕對不可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雖然不知道以那些家夥的智慧,到底懂不懂所謂的調虎離山。”
那些小兵,自己為自己安排任務:這些是用來護外的,就是在樓外疏散百姓,盡量不要聲張出去,同時防止樓內的獵物外逃,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這些,是用來圍攻的,不惜一切,誅殺之,只針對樓內, 若是出逃, 不管;另外這些,死守紅袖,其他,不管。
如實安排,這才讓孟百川趕到的時候,盡管那些“人”已經發現自己暴露,開始攻擊,卻也沒有造成什麽動亂。
孟百川尚未靠近琴菓樓,就感覺到了地動,不是那種天地崩塌的動靜,而是有什麽東西,服帖地面,朝著地下,一聲怒吼。
這聲音如浪,伏地而過,人自然是感覺不到,隻覺得腳下似乎刮過一陣怪風罷了。但是那些家畜,比如街上巷口中原本安睡的黃狗,一下子驚嚇一般竄起,狂吠起來。
經過的路人被嚇得不輕,同時不明就裡,以為那狗忽然發瘋,不耐之下,一腳踢過去,黃狗先是受驚,之後又被無辜一腳踢來,委屈之下,嗚咽逃走。
孟百川此時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是依然沒有料到之後遭遇的一切。
他剛剛前腳跨進琴菓樓大堂的門檻,凌空就接住了飛撲而來的一片陰影,那片陰影看似如一個巨大的鬥篷,入手沉甸,觸感十分不尋常,隨著孟百川根據慣性力量接下,他還感覺到那東西上似乎還掛著一個重物。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旁邊小兵已經驚呼出聲,等到孟百川順著小兵視線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手上的,竟然是一張連著頭顱的人皮!
.......
闡述至此的時候,孟百川的手上,還有剛剛抓住那人皮時候的觸覺。
說道這裡,聽到這裡,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沉默了。
沉默,是身後的落日和那一片無風自掉的黃葉。
顧悅行沒想到自己是整場唯一一個有所表現的人,在聽到了孟百川抓過人皮之後,他的汗毛靜悄悄地豎了起來,雞皮疙瘩也起了一胳膊。那不是害怕導致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感。
他偷偷觀察旁邊,絡央坐的遠些,旁邊的趙南星倒是冷靜,他的臉依然白淨,眉眼依然合適隨時入畫,他隨意一般搭在一旁的露出袖口的手也是一如既往白皙修長。顧悅行偷偷看他手腕上的汗毛,很好,汗毛表示一切如常。
顧悅行險些覺得是自己的問題。不過這種感覺在看到了孟百川一臉的菜色的時候瞬間找到了同盟,他可以放心的放任自己的感覺了,因為他知道,此刻孟百川心裡的感覺也不怎地,甚至比他更不怎地。
那種感覺怎麽說呢......
也不算是反感,也不算是不適,比抓什麽熊皮牛皮馬皮之類的不一樣,人皮觸手溫軟,尚且還有彈性——這一點的後知後覺令孟百川覺得十分的可怕,無論是觸手溫軟還是那種彈性,都讓孟百川不得不正視一件事情,那就是:“屬下覺得,這些人,應該是剛剛死去不久的,否則皮膚無法保持住如此的鮮活.......”
青天白日,二十多人的活人失蹤,被活生生剝下皮囊骨架,但是幾乎已經把整個青果城都包圍的孟家軍竟然無一人察覺和探聽到。
這種強烈的失職和自責令孟百川無法起身,他長跪,請罪:“屬下該死,竟不能保護百姓安危!請殿下降罪。”
面對這種真情實感的請罪和自責,趙南星先是說:“如今正是用人時候,你現在請罪讓我治你,誰去替你收拾殘局?”
還未等孟百川借這個坡下這個驢,趙南星又說:“再者說了......你果然無用了,竟然能夠丟了五個......還有,你抓住那三個活口做什麽?為何不當場誅殺?留著做什麽?”
這個顧悅行就不同意了,他用胳膊懟了趙南星一把,把趙南星的胳膊從靠椅扶手上給懟了下去,道:“當然要留活口,留著活口,看看這些家夥是怎麽披著人皮在青天白日之下入城的啊,孟百川這一點可不算是做錯了吧?”
“.......這可不一定,”說話的是絡央,她不緊不慢,第一句開口,還讓顧悅行保不定她站在那邊。不過不要緊,她很快說了下一句,“這些地坑裡爬出來的東西,屬性不定,十分難纏,是人不是人,是鬼不是鬼,留著後患無窮,再者說了,為何要弄明白,不需要弄明白,只要殺了就行,只要除了就行。”
顧悅行明白了,絡央這回是讚同趙南星的做法,除之乾淨。
顧悅行乾脆就有問題直接問絡央了:“為何呢?若是明白這些怪物如何穿戴人皮,沒什麽壞處啊。”
絡央反問:“那有什麽好處嗎?或者說,有什麽用?我們弄明白了這些,會阻止他們繼續穿戴人皮嗎?並不會,只會他們多活幾天而已,多活一天,就會多增加他們逃走的危險。”
說到這裡,絡央扭頭和趙南星對視了一眼,兩人目光交錯之下,彼此已經心知肚明對方所想。
趙南星道:“神官說的不錯,只要除之乾淨,就算是治本。杏林大手有過一句話,無能醫者,隻治標不治本,有能醫者,斬草除根。站在大局上講,若是一種怪病,只出現在一人身上,且這種病症還極其容易傳染,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宿主除掉。”
這話說的,不是找罵麽?
顧悅行剛剛張嘴,趙南星就飛快加了一句:“當然,這句話肯定找罵,不過作為醫者麽,都是這樣的,顧盟主可能不知道,古早時候,人間界的創始人曾經有個名號,叫做半面觀音。”
這還真沒聽過,顧悅行皺眉,雖然他還是想罵人,但是依然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他果然問道:“為何是半面?”
絡央替他回答:“因為另外一半,是惡魔,地府勾魂惡鬼。古早時候,那位人間界的創始人醉心於研究疑難雜症,走遍萬水千山,記錄一些醫術上不曾記載,自己也不曾見聞過得疑難雜症,他常常和那些病者同吃同住,一邊治療那些病者,一邊把這些病者的所有都一一記下,當然,他也為此吃盡了苦頭,使得面目留下疤痕,全身無一處好皮膚,還為此瘸了一條腿......根據記載,他遊歷將近四十多年,見證過的疑難雜症多千例,其中不乏許多傳染性極其劇烈的病症。但是奇怪的就是,這些病症,最後的出現的地方,永遠都是他的筆記中。後來才知道,是他的緣故.......”
絡央說到這裡,就沒有明確說下去了,只是喃喃道:“他後來被人間界的弟子稱為半面觀音,這其中含義,除了人間界的關門弟子,知道的人不多。他殺生,殺戮無窮,那千例的雜症,最後都消失在他的手上,而消失病患最好的辦法,就是鏟除宿主。”
這才是半面觀音的由來:那面容醜陋的創始人,殺了無數的宿主,使得那些原本會禍害一方的疑難雜症消失於世間,等於是無形中拯救了千萬人。他殺人是事實,拯救世人也是事實。他面容醜陋如同厲鬼也是事實,他的善舉卻令他死後焚燒燒出很多舍利也是事實。
他是其中一例病症的最後一個宿主,所以他把自己給殺了。
他是半面觀音,觀音,最終殺了惡魔。
你能說,他是對,還是錯呢。
世人不知這半面觀音含義,紛紛以為那是歌頌其仁心仁術,堪比半神。世人如此認為便罷了,人間界弟子,卻要牢牢記住那張觀音面旁,還有半張惡鬼。
是做觀音,還是做惡鬼,都是要以百姓為考量之處。
顧悅行閉上了嘴。
嚴格來說,趙南星的做法不算是什麽錯誤。他要除掉宿主的直接做法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何況那些人皮也是人死不能複生,只是這直接了當說出,總覺得殘忍。
他聽見趙南星此刻問孟百川問題:“為何會令他們逃出?”
孟百川如實道:“屬下無能,受迷惑,無法下手。”
趙南星聽著也跟著迷惑,他和顧悅行以及絡央均對視一眼,三人皆是迷惑,最終趙南星一抬下巴,道:“說清楚。據實說來。”
孟百川又是磕了個頭,據實說出,那據實內容,實在是可怖至極。
“那逃走五個.......那五個......屬下該死,當時真的愣神了。”
起初來說,他們圍攻、包抄、下手狠辣有條不紊,甚至等到那些怪物全部褪去人皮做武器的時候,那些小兵已經可以面不改色的面對那種場面了。
他們打扮成普通百姓,自然不會有武器,可是面對刀劍在手的孟百川等人的時候,他們先是褪下人皮做重物甩打重擊,這些不算,有的還直接從自己的“嘴裡”拔出一根帶血帶肉的長長肋骨當做武器相對,那畫面......
即便是受訓如同孟百川,鎮定如同孟百川,都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
更何況是背後小兵,那些小兵倒也訓練有素,並沒有立刻被打倒,而是交替去吐,你吐完他吐,吐到最後只剩下酸水,吐無可吐,就接受了。
等到接受時候,那些“刑天”就落了下風。
孟百川很快發現,他們的弱點是肚子。
“屬下,一刀下去,發現那怪物腹中有硬物,想著看個究竟,就挑開了其中一怪物的肚皮,結果發現滾落出來一個連這如同臍帶模樣的腦袋,確實是腦袋,屬下看得分明的, 連者一根如同臍帶的東西,那腦子還在挑個不停。”
畫面震撼,卻也沒有給予他們條件讓他們震撼多久。那怪物自哇亂叫的想要搶回自己的“腦袋”,其實那個時候孟百川他們也分辨不出來那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是腦袋還是胎兒,但是其中一個大受刺激的小兵實在是忍不住,也殺紅了眼,直接在二樓把一個一人高的花瓶給砸了下來,不偏不倚,正中那個“腦袋”,即便是有頭骨包裹,那也經受不住那個巨大花瓶的重擊,隨著花瓶碎裂,頭骨也跟著迸裂,那怪物連尖叫一聲都來不及,直接軟成了一攤泥,之後,就一動不動。
孟百川很快反應過來,揚聲道:“弱點在腹中!挑開腹部!直擊那腦袋!給我不惜一切,砸個粉碎!”
形式就是在那個時候直接逆轉的。
一個,兩個,三個......都是如此。
“那怎麽又逃走了五個呢?”顧悅行沒忍住直接問了重點。
孟百川道:“那五個,破開腹部,挑出來的,不是腦袋,而是......嬰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