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看這一樁案子,如何宣判,其實並不難。
但是陳知府卻依然眉頭緊鎖,一副為難的模樣。
絡央難免有些奇怪,她問**星:“這案子很難判定嗎?那趙家的當年不顧一切休妻,應該城中的人無人不知吧?而那全氏的孩子如今被繼父視如己出,無論如何,都應該歸給全家才對。為何陳知府遲遲不願宣判呢?”
她聽見**星反問她:“若是給你宣判,你會如何處理?”
**星又說:“這種事情,神官有可能也會遇到,主持公道的事情,不一定只是為官者才會遇到的難題。你來試試,判斷一番。”
聽著像是一道考學。
雖然洛陽不懂得為何要考這樣簡單地問題。
於是她道:“那趙家的男人當年一意孤行執意而為,放棄了一雙妻女,如今反悔,這世上卻並沒有後悔藥,他需要為自己當年的事情承擔責任不是嗎?”
而**星“嗯”了一聲,卻道:“如今,我是反方,你要來辯過我。”
絡央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問:“那你算是趙家一方?”
**星回應:“不對,不算,我是......模糊的一方。”
絡央起初不解,但是等到**星接下來開口,絡央卻開始慢慢懂了如今**星站的立場:“法理確實是如此,可法理之外,是不是應該講一點人情?全家的家主如今兒女雙全,可是趙家,卻時至今日毫無所出,難道神官大人,要眼睜睜看著趙家絕後不成?”
絡央皺眉:“可是那趙家當年只要兒子不要親女,休妻之時可是毫無留情,你如何能夠保證,趙家之後會誠心相待這個女兒?如今全家那邊視這趙家女為親生,為何要拆散一家?”
**星不緊不慢道:“血脈之親,血濃於水——這趙家家主新婦無所出,他其實大可以再次休妻或者請求納妾,然後想方設法再孕育一個孩子,他當年和全氏有過一個女兒,那就足以證明自己有這個傳宗接代的能力....再往旁的想一下,即便是真的覺得自己當年為了二十板子傷了根本,他若是當真重視男丁太過,也大可以從親族中選一個男嬰過繼,滿足他為人父有男丁的願望。但是他沒有。”
“可是......”
“他不但沒有,他還想要奪回要回自己的親生女兒,今日這一番狀告,看似是告狀陳知府,實則是狠狠一巴掌給自己甩耳光。這位趙家的男人,何其看重面子,若不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回女兒,今日,也不會去投遞這一張狀紙。”
絡央無語,半天道:“難道這就這樣便宜他?他想要兒子,不顧妻女時候,就可以輕輕松松想休妻就可以休妻,然後再娶,想要返回,後悔藥也是想有就有?”
**星道:“就是因為這世上後悔藥難得,所以這世人一般都會樂見其成一個圓滿結局的,趙全兩家,當年並沒有因為翻臉,如今,也最好不要去做這樣的惡事的。”
“可是......”
絡央可是不出來,心裡卻不服氣:難道就這樣便宜了他?他想反悔就反悔,想要回女兒,全氏就要拱手相讓?
她道:“......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日後,趙家的現任主母真的再生下一個孩子,怎麽辦?雖然說得好聽,浪子回頭金不換,且算他今日浪子回頭,可是這世上不是還有一句俗話?”
**星知道絡央想說的是什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將來趙家的那位年輕的妻子真的生下一個孩子,那麽,確實是難保這位曾經被親父拋棄趕出家門,
又入門別家姓氏,中途又認祖歸宗的女孩子,將來要如何自處。**星笑笑:“這一點上,我相信陳知府也會想到。”
絡央沒笑:“想到是一回事,我相信當年,陳知府也料到過今日情況。我也能想到,當年那位執意休妻再娶的趙家人,是如何信誓旦旦死不回頭的.......可是如今呢,他還不是狡猾無臉,說反悔就反悔。所謂面子,所謂誠信,都抵不過他的好處。”
絡央在這裡反問**星道:“那你說,若是將來,他再一次反悔,又當如何呢?”
對視了一會兒之後,**星就好像讓步一般,微微低頭笑了一下,道:“......所以陳知府覺得這個案子十分的頭疼。雖然還有一句俗話叫做事不過三,可是......”
“可是那趙家的人當然可以事不過三,因為他臉皮厚,他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光可以過三過四,可是全氏怎麽辦?那小女兒又怎麽辦?她如今還小,尚且只知道害怕罷了,等她略微長大,懂事了一些,明白了發生在她身上的鬧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她要如何自處呢?”
“......”
**星看出來絡央情緒有些激動。他也明白絡央激動的所在,她是真心為了那個小女兒考慮,這趙家做父親的,尚且只顧慮自己,並未考慮自己的女兒,可是全氏要考慮,陳知府要考慮,就連絡央,也在想著要替她考慮。
......
這番引來**星心頭一陣悵惋:“果然啊,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做一個父親。”
他感慨完這一句,再看大堂情況,不知道剛剛堂下誰說了什麽,陳知府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是大概是顧慮那堂下年紀尚幼的女童,陳知府始終沒有把手裡的驚堂木拍下過一次。全氏的的身體微微發抖,眼中忍著淚,堂下幾個人,面色都不是那麽的好看。
**星看去時候,發現在他和絡央對話時候,堂下又多了一對老夫妻,那對老夫妻生的很是有福氣,一對夫妻相,都是一雙圓臉。怎一看,應該是那趙家的兩位老人。
看來,這趙家是有備而來。
勢必要搶回那個女兒的。
這個時候,陳知府手中的驚堂木果真拍下,宣布暫時退堂,稍後再審理。旁邊候著的一位乳娘連忙上前,抱走了那女童,那女童跪坐的地方,有一灘水跡,看來受驚不輕。
陳知府也看起來滿心都是疲憊,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龍吟角處的**星和絡央。直到師爺提醒,才如夢初醒一般躬身致歉:“君侯大人贖罪,神官大人也贖罪。”
絡央先說道:“不怪你。哪裡談什麽贖罪?陳知府斷案辛苦。”
這一句話仿佛是給疲憊的駱駝的負重上再加的一根稻草,陳知府的臉色更加灰敗,有點搖搖欲墜。陳知府想了半天,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對著絡央鞠了一躬,道:“神官大人,本官.....有事相求。”
......
絡央大概能夠猜出來陳知府想求的是什麽。
趙家狡猾,這一次又決定極重,花了大價錢請了前朝南燕最著名的大狀寫的狀紙,洋洋灑灑,下了兩個罪狀。
一告陳知府當年的二十大板摻雜了私人怒氣;二者,是告當年全氏再未經趙家族人同意的前提下擅自讓親女改姓他宗。
**星看這狀紙,問了陳知府一句:“這第一條控訴......有趣的很,趙家憑什麽控訴你當年斷案不公?有何證據?”
**星點了點狀紙,道:“你自己也知道,趙家這一手狠絕的很,他看起來不輕不重一句控訴,但是只要你認了當年確有故意,那麽就等於他抓住了你的把柄,你為官不公,斷案夾帶私人情緒......你將來仕途平平一切還好說,但凡你以後若是走的長遠,越是長遠,這一條罪名,就會被有人之人放大的越厲害。”
陳知府額頭上冷汗已經掩飾不住,他回答道:“下官知道。”
“那麽,控訴你的緣故何在?他不可能僅僅憑借猜測,就能夠控訴你當年夾帶私人情緒,有意下重手。”
絡央在一邊不解:“這很好解決不是嗎?陳知府有求於我,我知道他想要做什麽?讓人間界尋個醫官,來斷案一番,趙家的家主是否.....嗯,不就好了?”
絡央解釋:“那趙家的人,應該不是......嗯......那個。”
說道這種事情,絡央難免面色有些羞怯,但是依然本著醫者仁心,嚴肅坦然。
**星笑道,也解釋一番:“這種所謂誣告,很容易拆穿,有沒有這回事,趙家的人心中清楚。陳知府可以請來人間界的醫者,趙家也可以。”
他對陳知府說:“實際上從趙家去專門控訴你的時候,你其實就知道,趙家的那位家主,並沒有真的損傷,對吧?”
陳知府點頭。
這一番操作叫絡央糊塗,她遲疑道:“那為何.....陳知府還這樣?”
若是無損傷,陳知府何必要為難如此?她原本以為陳知府是為難如何兩者齊全的判斷這個案子,如今看來,好像並不止如此。
**星再一次解釋:“想必是因為當年,陳知府真的夾帶了私人情緒。而且,趙家那邊,有鐵證。”
“這種事情,實際上並不少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默認的暗箱操作。”
**星道,他衝著門外示意一番,此刻他們正在內庭休息,陳知府剛剛在公堂上坐了太久,**星讓他站著,美名曰是讓他“松松筋骨”,如今才知道,這是要審他。
隨著**星的示意,外頭進來一個小護衛,居然是好些天不見的諦聽,諦聽手裡拿著四個簽子,約莫是從公堂上的簽筒中直接抽拿下來的,放在了**星和絡央之間的桌上。
**星把四個不同顏色的簽子拿在手上,如同扇子那樣,呈現給絡央看,並且告訴她:“這四個簽子,每個代表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
**星告訴絡央:公堂上一般都會擺著四個簽筒,分別是捕捉簽、白頭簽、黑頭簽和紅頭簽。每個簽筒上各寫一個字,合起來就是“執法嚴明”。
其中“執”字的簽筒裡的簽數是最多的,為捕捉簽,顧名思義,就是長官下令捕快去抓捕凡人時候給指令用的;而另外三個,分別為白頭簽、黑頭簽和紅頭簽——這些是用來打板子的。
官員下令打犯人板子,不需要自己自行報數要打多少,只需要丟出相應的簽子,執行的捕快就會根據簽子來施行。其中白頭簽每簽一板,黑頭簽每簽五板,而紅頭簽每簽十板。
如果丟出四十個白簽,那麽凡人即便是打了四十大板,皮肉也不會有所損傷,甚至打完之後還可以全須全尾的走出公堂;如果丟下的是八個黑頭簽,那麽四十大板下去,被行刑者就會皮開肉綻,痛苦不已;若是四支紅簽.....那麽受刑者可就倒了霉了,要麽死路一條,要麽也是個殘廢生不如死。
絡央睜大眼睛,直接想到了什麽,她立刻問了一句:“那麽,當年趙家的那個情況,該丟什麽簽子?”**星把這個問題拋給陳知府:“你說呢?”
陳知府低頭, 道:“回稟神官大人,按照律法,該給白簽——休妻再娶,並非重罪,除非,那發妻不堪如此羞辱,做出自盡或者其他慘烈行為,此會另計,給黑簽。”
絡央問道:“那陳知府當年,給了趙家什麽簽子?”
陳知府回答道:“二十板白簽。”
絡央更加納悶:“那不是合著規矩嗎?”
陳知府一言不發。
絡央想到了什麽,又問:“二十白簽,皮肉不會有損,甚至身強體健著還能夠全須全尾的走出公堂......若是這樣,趙家就不會控訴陳知府當年下手過重。所以,當時二十個白簽下去,趙家那邊,皮開肉綻了?”
這不需要陳知府再補充什麽,已經很明顯了。趙家甚至不需要找出什麽證人,只要一張當年的藥方,證明自己當初二十道板子之後的損傷和白簽該有的損傷不符,陳知府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這一招果然厲害。
絡央皺眉:“這樣說來,趙家是想要以此來脅迫陳知府就范?不得不把女兒判還給趙家?”
不止如此,只要趙家拿捏了這一點,那麽將來,即便是趙家再一次想反悔,不要這個女兒,陳知府還要再一次的乖乖就范。
真是.......好聰明,拿捏住了這一點,簡直等於後悔藥管夠。
而**星這邊他更加清楚,聰明的其實不是趙家的人,而是那個在他背後寫狀紙的那位狀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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