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往前撥一點,就在基爾於夜魅鎮西北方向的商路上,與盜匪怪物糾纏的時候。
多恩鎮外,某個破舊的負債者棚屋。
只是簡單拿一些鎮子上沒人要的破舊建築材料搭建出來的爛‘房子’中,七八個不僅身無分文,而且欠了很多錢的男女,此時正趁著中午烈日最大的時候,省下了寶貴休息的時間,專門聚集在這裡。
朝著破爛房子中間的一個泥土台子上的木頭雕像跪拜著。
如果此時從房子縫隙朝裡望去,大多數的人都會將其當做一場司空見慣的自發宗教儀式而已。
不過此時這個地方不同的地方當然也有,那被人跪拜的木頭雕像雖然材料一般,但雕刻的手藝精細,不過問題在於,這木頭雕像並非人形。
不僅不是人形,連神明的頭臉都是一個鳥類的形象。
這個被人跪拜的木頭雕像,竟然是個如今幾乎沒有神明在使用的動物形象。
太原始落後了。
不過,此時跪拜的這些連貧民都算不上的負債者們,卻一個個神色狂熱,氣氛熱烈。
“偉大的荒野之主啊!我們歸順於您。”
“夜幕的庇護者啊!請拯救您的信徒!”
負債者們大多沒什麽文化和知識,因此此時翻來覆去的,他們就只有這兩句話在不停的說出口。一般來說,就連信徒最為廣博的農神信徒,那些每日要在地裡奮力辛苦種地耕作的農夫農婦們,都能將聽來的祈禱詞說出七八種花樣來。
這些負債者的這兩種簡陋的祈禱詞,按理來說不僅不會引的神明歡喜,更是會被管理信徒的低階教士們所厭惡。
不過此時這位接受人們跪拜祈禱的這位神明,卻對此頗為受用的。
瞧,神明因為新晉信徒們的欣喜,決定給這些信徒們來點甜頭。
“嘎!嘎嘎!”
烏鴉聒噪的叫聲從不遠處鎮子的方向逐漸傳來。
本來這是人們不喜,甚至覺得晦氣的聲音。此時這些跪拜祈禱的信徒們,卻一反常態,跪拜磕頭沒有面朝神明神像的時候,甚至會興奮的在臉上露出驚喜,不,是本應如此的笑容。
“嘎!嘎!嘎!”
烏鴉的聲音不止一隻,前一隻落在破爛房子頂上後,又接連來了三隻。它們吵鬧的在低矮破爛的房子頂上交流著,跳來跳去。
等了一會兒,就在屋子內的這些人耐心耗盡要有所動作的時候,泥土台子上的木頭神像咯楞咯楞的突然晃動一下,從屋頂破洞中漏下的刺眼陽光帶來的木頭神像影子,詭異的一個延伸擺動,滑過屋內幾個信徒的身影,猛地竄到門邊。
啪!
一下子將破爛木門扯的大開。
屋內的信徒們被這異常的一幕嚇的瑟瑟發抖,但很快,屋頂上徘徊的四隻烏鴉,就一個接著一個拍打著翅膀,呼啦啦的如漆黑的凌空陰影一樣,竄到了屋子內部。
最後一個進來的烏鴉,甚至團身撞了一下被神像拉開的大門,將這破爛不堪到處都是縫隙的木頭門,猛的合了上去。
四隻碩大的烏鴉在狹小的破屋子內懸空拍打著翅膀,這一幕非常恐怖嚇人,第一次見的人,如果膽小的話,甚至都有可能被嚇的尿了褲子。
但此時這幾個一無所有的信徒們不僅不害怕,反倒是一個個趴伏在地上,但卻大膽的仰起頭,呼吸急促的貪婪的盯著漸漸落在泥土台子邊上的烏鴉們。
這是烏鴉是神明的使者,而人類信徒們目光灼灼的盯著它們,並非是因為心有敬意,完全是因為每個烏鴉的腳爪上,都抓著一些他們極為渴望的美妙東西。
“嘎——”
領頭的一隻烏鴉蹦跳一下,來到木頭神像的前面,隨後叮鈴鈴的一陣響動,卻是這個比一般烏鴉體型大一圈的家夥,丟出了左腳爪上抓住的一枚錢幣。
在屋內被人類腳掌踩的結實泥土地上,那個金棕色的小小錢幣打著轉好一陣,才將攝政王的頭像一面躺倒於地。
最前面的那個信徒,在看清身前的那枚錢幣不是銀白色的之後,一瞬間露出了一副懊惱的表情。但他在烏鴉如黑豆的眼睛審視中,很快的就將這份懊惱收了起來,轉而表演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這個烏鴉的鳥臉上,似乎也露出了一絲鄙夷的譏笑出來。不過幾乎沒有人能從鳥類的臉上看出些什麽。
隨後,這個烏鴉“嘎。”的叫了一聲,底下這個人類才猛磕幾個頭,顫顫巍巍的朝前伸出了手,將那枚掉在他面前的銅幣握在手裡。
其實對一無所有的負債者們來說,一枚銅幣實在不少了。
就拿此時這個人來說,他因為賭博欠了鎮上的一家小賭場兩枚銀幣三十八枚銅幣的負債,在被賣到附近某處農田裡負責伺候某個商人需要的橘子樹後,他辛苦工作一天,能有兩枚銅幣的所謂‘收入’,這樣算,不計算負債的利息的情況下,他只需要在那裡工作一百一十九天,就可以還清自己身上的負債。
他就能從一個人人看都不正眼看一眼的負債者,成為多恩鎮上幾乎沒什麽財產的貧民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當然,事情不會這麽順利的。不說比剝皮割肉還要厲害的負債利息,以及他這樣一個中年人能否在上百天的辛苦勞作中撐下來,就說商人的橘子地,那也不是全年需要人看護照顧的呀。
當橘子大規模收獲後,基本上那裡就不需要負債者來幫忙了。作為一種稍微需要點技術的工作,這樣的工作不是天天有的。
而在鎮子更外圍的農田中種糧食,那是一種需要更多人,更辛苦,每日‘收入’更低的工作。
到時候,這位的負債,還起來自然就遙遙無期了。
不過好在,如今他們這些可憐的負債者們,終於迎來了他們的救世主,瞧上這些卑微之人的慷慨神明。
信仰荒野之神,羽翼的庇護者,夜幕的守護神,並且每日來此祈禱朝拜,哪怕沒有這位神明的正式教士來給他們撐腰,每日也能隨機從神明派來的神使爪下,獲得神明獎勵的一份辛苦工作外的財富收入。
雖然看起來只是一枚銅幣,但這可真的不少了!
畢竟偉大的神明是有可能賞下金幣或者銀幣的!只要一枚!只要好運的獲得一枚,在場這些男男女女的負債者們,就能極快的擺脫如今這無形的牢獄,看不到盡頭的勞作。
前兩天就有人獲得了神使們帶來的一枚金幣,直接擺脫了負債者的身份,而且還能憑借剩下的錢,瀟瀟灑灑的在多恩鎮上吃喝玩樂!
這都是他們這些人親眼見到的,並非哪個酒館裡的醉鬼吹出來的無稽之談。
此刻,這個男人領了神明通過烏鴉神使賜下的錢幣之後,便膝蓋不離地的挪到了一邊,讓下一個人湊到前面,接受神恩。
下一個人是位婦女,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但多年的辛苦操勞,早已讓她比鎮子上那些帶著寵物逛街的商人妻子們看起來差別頗大。
哪怕這位女性年輕時也是村子中追求者甚多的漂亮姑娘,但此時亂糟糟的頭髮,簡樸甚至破舊的一身麻布長裙,還有健碩又粗糙的一雙手掌,將這位這些年來的故事,用一種不用專人訴說的方式,擺在所有人的面前。
如果你要問一位年輕時漂亮,追求者甚多的姑娘,到底是怎麽變成如今這模樣,如今這境遇的話。我只能說,就跟酒館中許多吟遊詩人們在歇息時小聲述說的眾多愛情勸誡故事一樣,一個在村子中受到眾多寵愛的姑娘,她勇敢的隨著一輛商隊馬車,跟著某個這樣那樣身份的年輕男性,一起去大城鎮闖蕩的故事。
在這些故事的常見開頭,吟遊詩人們總是會用煽情的唱腔,宣揚愛情的偉大、熱烈,村中姑娘的單純、善良,以及最重要的美麗漂亮。另外,還有闖入那姑娘單調村中生活的某個放蕩不羈的外來男性,這種時候,吟遊詩人們多會狡猾的給這個故事中的重要角色進行一番‘包裝’,熱情、勇敢、帥氣,以及多情,總會這樣那樣的按在外來的男性身上。
而在故事中段,吟遊詩人們便在手中琴聲的伴奏下,用激昂向上的曲調還有華麗的歌詞,講述著故事中的鄉村姑娘們如何在繁華的文明世界中翩翩起舞的。
但同時,這些狡猾的吟遊詩人們在這時候也逐漸露出了故事中傷人的尖牙利爪。帶姑娘走出村莊的男性此時多半會顯露出之前的偽裝,徹底的將陰暗的繁華社會與變質的生活重擔砸在那單純的姑娘身上。
這時候,故事往往有多種走向,這要看當時酒館中的酒客們,給表演的吟遊詩人們打賞的多寡了,以及酒客們是否高聲說出他們想要聽的故事走向。
當然,最終故事的曲線自然是一路向下的,不然這樣的故事又如何能顯示出警示的意味呢?不過,如果酒客中有豪爽的家夥,自費賞上一些錢幣給吟遊詩人的話,故事也自會在吟遊詩人的嘴皮子中,峰回路轉,遇難成祥。
不過上面說了那麽多,跟此時這位跪在地上,祈求烏鴉神使賞賜的婦女有什麽關系呢?
哦,這位啊,她的人生經歷跟故事中的那些姑娘們大差不差,此時她的人生境遇,多半跟無人打賞的吟遊詩人一樣,以一個下墜的勢頭,往深不見底的人生深淵中一頭栽下。
甚至聽說本地的某位吟遊詩人還拿她的人生故事,編寫了一首千字的歌曲呢。
但這位女性,估計是從來沒有那份時間和財富,到鎮子上聽一聽她自己的故事了。
“歸順於您,偉大的荒野之神,請拯救您的信徒!”
嘴裡說著話,這個女性用力的將額頭磕在被人反覆踩實的泥土地面上。
咚咚咚,咚咚咚。
本來抓著一枚銅幣的烏鴉歪了歪頭,嘎的叫了一聲後,跳到了一邊。隨即旁邊另一隻小一些的烏鴉跳了過來,直接依次松開自己的兩個爪子,將一枚銅幣,還有一個閃閃發亮的發卡丟了下去。
“感謝偉大神明,感謝偉大神明。”
這位女性沒有抬頭,披散著的亂發,也遮擋著她的表情與眼神。
不過作為神使的烏鴉與台子中心位置的木頭神像並不在意。
它們注視著,它們等待著,它們無所謂,畢竟,眼前的這一幕,說是神明對信徒的恩賜,還不如說是一場經過簡陋包裝的‘交易’罷了。
一方要信仰的力量,一方要能改變生活的微薄財富。
各取所需,各取所需。
那位跪在泥土台子前的女性動作飛快的將銅幣抓在手裡,隨後又疑惑的撿起銀白色的閃亮發卡。她透過垂下的亂糟糟的頭髮,打量了一下這個做工精致的發卡,愣了愣,隨後眼淚從眼眶中滴落,她卻並不知曉。
這東西她從未見過,自然不會是她曾經使用過的發飾了。
她不自覺的流下眼淚,或許是此時狼狽的身體中,那個被傷害的傷痕累累的,曾經的自己,所留下的懊悔的淚水罷了。
畢竟,她年輕時也如這件銀白色的精致發飾一樣,閃亮、精巧,以及這個發飾之前的主人,可能是某位漂亮、年輕,身段苗條的姑娘,就如她曾經那樣。
但很快,她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此時的境況,隨即便將這個銀白色的發飾放入嘴裡,使勁的咬了一咬。
是銀的!
她嘴裡發出一陣竊笑,但很快回過神來,想起來這時候真正需要該做的事情。
“感謝神明!感謝神明!感謝神明!感謝神明!”
女子不斷地磕著頭,通過這不斷地感謝,尤其是話語中的興奮與真摯,屋內的其他人似乎都感覺到了什麽。隨即一個個羨慕嫉妒的眼神投射到了這位女子的身上。
女子握緊了手裡的銅幣與白銀製作的精巧發飾,身體挪動著,來到了屋子的角落,希望不讓自己過於特殊。但任憑她怎麽縮在一起,周圍還是有視線在暗戳戳的打量著她。
那些視線就像是監工們的鞭子一樣,無情,貪婪。
“嘎!”
空著爪子的那隻烏鴉,猛地大聲叫喚了一聲。
這突如其來的叫聲,讓屋內的人類都回過神來,意識到那份厚重的賞賜,是他們所‘信仰’的神明賜下的。除非未來不想再獲得神明的慷慨恩賜,那麽就不能去搶奪欺騙其他神明賜下恩賜的信徒。
一些腦子靈活的家夥,此時趕緊用更為恭敬的聲音向台子上的木頭神像祈禱著。
今天或許沒有更多豐厚的恩賜了,但沒關系,如此慷慨的神明,未來每一天都是有可能將如此的恩賜落在他們其中某一個人身上的。
這麽一想,所有人都更虔誠了。
虔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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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裡面了嗎?”
一個年輕的聲音輕聲問道。
“當然,教士大人,那些該死的家夥們,都在裡面了。不止這裡,附近的農田裡,負債者們聚集的另外兩處地方,人手都已經安排好了。”
一個冷酷的聲音恭敬的回復前者的提問。
負債者們大中午聚集的破爛木屋外不遠,一片漿果灌木叢中,數個身披斑斕鬥篷的健壯身影,此時正半跪在一圈,皆面朝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身上穿著一件有些特殊的教士長袍,不同於其他教士們穿的布製或者綢製的長袍,他的長袍是用黃色的巨大獸皮製作而成的,堅固柔韌。在這位教士的腦後,兜帽的位置,代替兜帽的是一個碩大的獅子頭顱。
當然,這個威武的獅頭經過了複雜的處理,不僅在去除頭顱內生物組織的同時,還用精巧的技術,填補了垮塌凹陷的地方,讓這個頭顱在死後,都栩栩如生,並且可以當做一個頭盔或者兜帽,直接戴在這個年輕教士的頭上。
教士周圍的數個身影,每個人身上都背著大半個人高的弓,這讓他們半跪在地上的時候,身子都得朝前傾斜著,不然弓身底部都得戳在地面的泥土裡。
“我現在只要下命令,大家便會開始動手嗎?”
年輕的教士有些謹慎,低聲詢問著周圍恭敬的精銳獵人們,這些人都是狩獵之神教會手下的精銳獵人,每一個都有能記載在書本上,或者值得吟遊詩人傳唱的傳奇故事。
今次的狩獵神明活動,這些獵人們已經迫不及待了。
雖然在這些人口中說的目標,似乎不是什麽動物,但對這些精善狩獵的獵人們來說,這個世界上,除了難纏的怪物魔獸之外,狩獵的目標哪裡有同樣身份的人類,以及那些古老偉大的原始神明要好呢?
這不是最好的狩獵目標,但也讓獵人們興奮不已。
狩獵神明的機會,可不是很常見的,許多精銳獵人一輩子都很不湊巧的沒有這種機會。這讓這些獵人們今日熱血沸騰,勢要在此次活動中,將狩獵之神安排給所有人的目標,結果了。
“請您下令吧,教士大人。炎熱的中午,田裡幾乎沒人活動,這是極好的時機。被狩獵的神明急躁的發展出的信徒,此刻也大意的跟那些被狩獵神明控制的鳥類待在一起。”
冷酷的聲音繼續述說著,分析著,並催促著眼前的年輕教士。
“只要命令一下,同伴們便會同時動手。這樣一來,多恩鎮外圍的被狩獵之神的力量,就會被全部清掃。”
年輕的教士望了望不遠處的鎮子:“信徒也要消滅嗎?不能放過他們?這又不是神戰,而且這樣做,會讓本地人討厭我們吧?”
“大人。”冷酷的聲音繼續說道:“這不是神戰,這只是一場教會的狩獵活動而已,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其他教會也都被打過招呼,不會引起恐慌與誤會的。另外,消滅信仰被狩獵之神的信徒,這是必須的,在最後的狩獵開始前,我們得剪除那位的力量。”
年輕教士撇撇嘴:“可我們卻故意給祂發展力量的空間與時間……”
聽到年輕教士這抱怨的話,周圍數個精銳獵人卻都在臉上露出了笑容。
其中一人,那個冷酷聲音的主人說道:“大人,這樣狩獵活動才不會飛快的結束,而且不會那麽單調呀。畢竟這是獻給偉大狩獵之神的狩獵,祂注視著我們。請您下令吧。”
年輕教士從腰間的小皮包中掏出了一尊骨製的護身神像,那是狩獵之神的小小神像,一位手持獵弓,披著鬥篷,肩上有獵鷹,腳邊有獵犬的一個人類形象。
骨製雕像光滑無比,似乎被很多人持有過。
此刻年輕教士將這個護身神像拿在手裡看了看,發現小小的神明神像朝他笑了笑,並鼓勵性的點了點頭。
這似乎讓這個年輕教士下定了決心。
“動手吧,在太陽從天空開始偏轉前,結束他們。然後,咱們去這個鎮子上,解決被狩獵神明留下的殘余力量。”
“遵命,教士大人。”
眾精銳獵人齊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