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兩道身影在七尺高的蘆葦草上踏空而行,宛若神仙一般。
輕功修到他們這個境地,也真如陸地神仙一般了。哪怕是蘆葦這種輕若鴻毛之物,只要能借一下力,便可憑空飛出數步。
“小友,你慢了!”老道士哈哈笑著,倒像是個頑童一般。
喬裝打扮的獨臂大俠楊過心中駭然,待到落地之後,見對方氣定神閑,料想他功力之深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當真是驚世駭俗。
可江湖中何時出了這樣的人物?
這須發盡白的道人自然就是張三豐了。
他先在風陵渡口救下了郭襄,往事種種湧上心頭,可再見面之時已是朱顏白發,明慧瀟灑的少女站在身前,而他早已是垂垂老矣,不禁令人感歎世事無常。
他感到幸運,因為自己能夠親眼再見到這個活潑的少女。可令人悲哀的卻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待到相逢日,君已系紅腳。
少時種種隨風而逝,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帶著郭襄到萬壽山莊中去找神雕大俠,少女見到神雕大俠時滿心歡喜,也沒注意到悄悄隱退的老爺爺。
黑龍潭邊,神雕大俠替她捉來靈狐,又贈她三枚金針。自此後,少女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大哥哥。
張三豐早就放下了執念,他跟在郭襄身後,也不過是為了彌補少時的遺憾。
那時候,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果自己早一些出現在郭襄身邊,陪她仗劍走天涯,那該多好。
遇到楊過,是另一個意外之喜。
少年時,夢想著一天學會絕世武學,將欺負自己的人一個個打得滿地找牙,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楊過曾教導過那個名叫張君寶的少年,助他打敗了當時的兩大高手。自此之後,再不能相見。
他十幾歲的時候,第一次、第二次華山論劍都已遠去,大勝關英雄大會、襄陽城英雄大會也已經過去許久。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已經演變為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五絕當中東、南、中都已年近百歲,郭靖的生命力也已經不再強健,楊過一心隱居。
真正的英雄人物,都將退出江湖。這是一個落寞的時代,也注定江湖只能是張君寶一個人的傳奇。
他埋頭苦修七十載,在武當山上開宗立派。少年終成了三豐真人,下山之時便已天下無敵。
只可惜,當年故人早已不在。
回到百年前,遇見楊過、一燈大師、周伯通等人,再次喚醒了張三豐與世無爭的心。
於是,就有了這一場輕功上的比拚。
楊過雖然歷經滄桑,可好勝心並未改變多少,見到真正的高手也會心喜。
可這位前輩的武功之高,遠超他的預料。
楊過苦笑道:“前輩大能,非我所能比。不知有何見教?”
雖然贏了最想贏的人,可張三豐心中卻絲毫沒有愉悅感,反而是落寞地歎了口氣。
“我終究是......輸了!”
終是老道夢了蝶,亦是雲霞亦是劫!
楊過不明所以,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哀傷氣息。
“小友,來和我過兩招吧!”
楊過一臉懵,心想這前輩該不會是心情不好,想要打他吧?
他雖不懼,但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和此人過招。
楊過不動,張三豐已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招“推心置腹”,
卻令楊過大驚失色。因為這招隱隱有些左右互搏術的影子...... 張三豐與楊過交了一掌,便已知他功力深淺。
他修行上百年,約莫七十歲時,一身功力便已經超過當年的偶像神雕大俠了。
張三豐看似隨意的一掌,卻讓楊過覺著無跡可尋、無可抵擋,正是武功練到了返璞歸真的境地。
這言行古怪的老道人,也不知是善是惡。
楊過正要拉開距離防備應對,對方那隻手卻已經到了他的肩頭。
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小友,走罷,去城裡喝兩盅。”
張三豐歷練紅塵,修的是心。
自十六年之約後,楊過無聊之余只能潛心修煉,武功大成之後,即便是周伯通這樣的高手也只能勝他一籌。但面對著神秘老道,楊過卻又生出當年初入江湖時的忐忑。
因為他根本看不懂對方。
就這樣,他被張三豐連拉帶拽地就帶到了城中酒樓,點了素菜薄酒,坐下共飲。
楊過見四下無人,才將鐵面具摘下,又用獨臂整了整衣冠,心想還好沒人看見,否則這神雕大俠之名豈不大大掉價?
張三豐也不多說,自顧與楊過碰碗飲酒。
楊過拿著酒碗有些尷尬,怎麽莫名其妙就被他拉到這裡來喝酒了?
楊過也是個豪爽之人,心道武功高強、脾氣古怪之人多了去,這老道雖然古怪了些許,卻並無惡意,多半是遇到了什麽傷心事。自己也就陪他喝一喝罷!
酒過三巡,二人乾脆棄了碗,直接對壇吹。
古時這酒度數不高,但二人都未用內功化解,半個時辰後便已酩酊大醉。
張三豐默默無言,楊過卻開始將自己十六年來的相思之苦盡數吐出。
張三豐思及自己百年來所經歷之事,不禁覺得尤似大夢一場。
忽地,木梯間傳來響聲,又有人登樓而來。
“老道人,你看看,世上竟還有第三個與我們一般的人物!”
此時已過醜時,這酒樓想打烊關門,可無奈楊過隨手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張三豐半醉不醉地抬眼看去,只見此人形相清臒,須發皆灰,身材高瘦,身穿青衣直綴,款步走來。
楊過哈哈笑道:“老道人,你猜猜這是誰?”
張三豐擺著手指道:“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楊過豎起大拇指道了聲“好眼力”,立馬起身來,恭迎道:
“黃老前輩!”
黃藥師一怔,旋即看清楊過的臉龐,雖已滄桑了許多,卻是瀟灑帥氣不減當年。
“楊過小友!果真是你!”
原來,黃藥師雲遊四海,某日在洞庭湖上賞月,忽聽得有人中夜傳呼,來訪煙波釣叟,說有個什麽神雕俠,邀他赴襄陽一會。
那煙波釣叟武功不弱,性兒卻有點古怪。黃藥師擔起心來,生怕他暗中要對黃蓉、郭靖不利, 於是悄悄跟了來。
到這襄陽城中時,已是深夜,滿城寂靜,唯獨這家客棧燈火通明。
他好奇上樓來探,沒想到竟然遇上了楊過。
二人已有十多年未曾相見,黃藥師心道楊過蒼老之余,武功也定有精進。
但見他與個老道正在拚酒,當即加入了其中。
黃藥師聽那老道方才說出他桃花島的來歷,更為好奇此人究竟是誰。
他看向楊過,楊過卻只是搖了搖頭。
黃藥師抱著玉簫問道:“敢問這位道長是?”
張三豐笑了笑,擺了擺手:“相逢既是緣分,何必拘泥於身份?我不過是個邋遢道人罷了。坐下來,喝酒罷!”
黃藥師大笑三聲,覺得十分有趣,他本就是個豁達之人,亦正亦邪,不拘俗禮。
三人一並痛飲,那店掌櫃更是愁眉苦臉。
可上樓來一看,便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三人喝酒,可不是一般的喝法。只見桌上的三個酒壇子都像變魔法一般懸在半空中。
最後來的青袍老書生手掌輕揮,酒水自壇中湧出,化作洶湧的波浪來回滾動。
獨臂大俠單掌一拍,酒水竟然變成了一張人臉。
最神奇的是那邋遢道人,他一招手,酒水竟似打旋似的在空中形成了一副太極圖。
掌櫃擦了擦眼,確定自己不是幻覺,又掐了掐自己,不是在做夢!
襄陽城中近來高手眾多,自己這是撞上大神了!
如此喝酒之法,真是聞所未聞,想都不敢想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