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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第321章 我攜輕風而來
幾日之後。

 荊州,征西軍大營外,一隊騎兵踏風而來,前頭的旗兵,手裡的旗幟隨風飄揚,一個大大的‘桓’字,分外的耀眼。

 站在門口的侍衛們, 全都臉色肅穆,行禮,齊齊喊道:“大將軍!”

 騎兵的最前,一身盔甲的,正是桓溫,而在他身邊,則是建武將軍桓雲,建威將軍桓豁, 已經一乾將軍。

 桓溫臉色很平淡, 一雙眼睛掃過大營,翻身下馬,隨手將韁繩丟給前來迎接的人,輕聲:“多喂些草料。”

 “是。”馬倌大聲回答,接過韁繩,便引馬而入。

 桓溫下馬後,身邊那些人自然也都是如此,卻瞧著桓溫並沒有進入大營,而是一言不發在向著外頭走著,桓雲皺了皺眉:“大哥,怎麽不進去?”

 桓溫並沒回答,而是說道:“你們幾個,隨我走走。”

 桓雲和桓豁對視一眼,也並不清楚桓溫的意思,但都交出韁繩, 跟了上去, 走了幾步之後,桓溫突然問:“老五這幾日, 去哪兒了?”

 說到桓衝,桓雲就是一愣,搖搖頭,還未說話,身邊桓豁便回答:“五弟前幾日去了南陽,檢查軍務。”

 桓溫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瞧了一眼兩個弟弟,“說說看,你們是怎麽想的?”

 桓雲一張大臉上充滿了迷茫,“啊?”

 桓豁則皺起眉來,和桓雲那個莽夫不同,他當然知道,大哥這麽問,必然是有緣由的,而大哥一向比較看重老五,這也是最讓他嫉妒的,可眼下,老五去了南陽,那是為什麽?

 桓溫並不作聲, 只是從袖子裡取出來一封書信,一邊看著,一邊等著弟弟們的答案。

 過了一會兒,桓豁才試探著開口:“大哥,眼下秦國強盛,即便是慕容氏,都不敢隨意開戰,想必老五是覺得,

苻健去年得了張遇手裡的潁川,洛陽,若是要南下,必過南陽,所以前去檢閱,應對嗎?”

 桓溫並沒抬頭,看著那封信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失望,自己的幾個弟弟,除了老五多少有些想法,剩下的,都不堪大用啊。

 再抬起頭來,將手裡的信遞給了桓雲,“念念,這裡的兩行。”

 桓雲接過來,聲音倒是很大:

 “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西樓著意吟賞,何必問更籌?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野光浮,天宇回,物華幽。中州遺恨,不知今夜幾人愁?誰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爾,決策尚悠悠。此事費分說,來日且扶頭!”

 “大哥,念完了。”

 桓溫瞥了一眼茫然的桓雲,冷哼:“小時候家裡遭了變故,讓你們沒讀好書不假,可後來我給你們各個請了名師講學,到的如今,就你還像個傻子一樣!”

 桓雲悶著頭不敢說話,要是別的事兒,多少還能胡攪蠻纏幾句,大家都很怕大哥桓溫,但也只有桓雲心思單純些,往往能爭辯上兩句,可要是說到讀書上,那就真是沒得辦法。

 到現在,他的水平,也就是僅限於能把字都念出來,意思看個大概,別的根本不理解。

 莫說是和那些文人相比,就算是家裡頭小一輩的孩子們,也比自己強得多。

 “老三,你說說。”桓溫淡淡說道。

 桓豁點點頭,開口:“是個好句子,尤其是一句‘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前半句,說的是如今局勢還未定,秦,燕之間尚未有大規模的戰爭,而我們大晉也一樣,還不到最好的時候。”

 “至於後半句,可不就是在說我們征西軍,已經是歷練多年,劍光凌厲,只等一個機會,便可北伐。”

 “總的來說,這就是在勸進,我們已經做足了準備,隻待出征。”

 “至於後頭的那些,說的是要把握好機會,不然就會蹉跎光陰,只是‘決策尚悠悠’在扯我們的後腿罷了。”

 桓豁大概給二哥講解一番,桓雲便大著嗓門喊:“那就是好話!大哥,這是誰寫的,好文采!”

 桓溫冷笑:“王凝之所寫。”

 桓雲傻眼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牛眼,問道:“那臭小子?”

 “不錯,”桓溫這才開始解釋,“苻健這些日子,可是將張遇給羞辱得不輕,他就是想找個由頭,把張遇給殺了,只不過前頭接受張遇的時候,溫文有禮,這時候也不好直接動手,只能逼著張遇反叛。”

 “一旦苻健將張遇收拾了,接下來該做什麽?”

 “出兵,不管是大晉,還是北燕,都要比秦國大許多,休養生息,同樣的時間,秦國能恢復的國力,物資,遠遠比不上我們。”桓豁回答。

 桓溫輕輕點頭:“你們覺得,苻健會北上,還是南下?”

 桓豁皺起眉,思慮著,而桓雲的大嗓門又一次響起:“管他,反正敢來,咱們就打!”

 “慕容氏強軍,而我大晉眼下看來,卻是要弱一些,苻健會南下?”桓豁試探著說道。

 桓溫眼底再次閃過一絲失望,說道:“苻健,必會北上。”

 “秦國力不足,無法等待時間,所以必然要開戰,而一旦南下,看似簡單,卻有我征西軍在,要勝我們,必然要糾集大量軍隊,物資,舉國之力,可如此,秦國如何抵抗北燕慕容氏的襲擊?”

 “而北上抗燕,我大晉卻未必能趁機突襲,朝廷必然會對我征西軍掣肘,他只需要收買些建康的官員,便能做到。”

 “現在,你們知道老五去南陽,是做什麽了嗎?”

 那邊桓雲還在罵罵咧咧,說什麽要是朝廷也能支持征西軍,就不會被人小瞧,桓豁也只是沉默,而桓溫則輕輕歎氣,自己的兩個兄弟,入軍這麽多年,還不如一個王凝之對時局的敏感。

 而此刻。

 山陰,城郊處。

 清風陣陣,鳥雀和鳴。

 王凝之拱手行禮:“大哥,此去建康,一路順風。”

 王玄之點點頭,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不必擔心我,我入京已經是謀劃多年的事情,一切事情皆已安排妥當,朝中老友故舊,王家各位長輩,也會照顧我,倒是你去錢塘,才要多多小心,蘭亭之宴後,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盯著我們家,我和父親他們無法針對,弟弟們都在會稽也得以安穩,只有你遠在錢塘,那些人必然會找你的麻煩。”

 王凝之笑了笑,“沒事,正好在書院日子無趣,有些樂子也好,我都不明白,爹為什麽非要我去讀書。”

 王玄之也笑了起來,“就算是你如今有個虛職在身,也是要讀書的,哪兒有人去書院讀書,未及結業便離開的?你已經在外遊歷了這一年,總該去書院好好讀幾天書。夫子們,同窗們,未來都會是你的知己好友。”

 “我哪兒……”

 “我知道,就是因為你這種性格,才更需要有幾個真心的好友。”王玄之揮揮手,“對了,老三的事情,也要托付給你了。”

 “放心。”王凝之點點頭。

 “還有,”王玄之嚴肅了幾分,“不要大意,要小心應對那些麻煩事兒才行,善水者溺,這道理你該懂。”

 眼看著大哥又要開啟在家裡那種教育兄弟們的絮叨模式,王凝之趕緊擺手:“大哥,時候也不早了,該出發了。我也急著趕路去錢塘呢。”

 沒好氣地白了一眼,王玄之一邊轉身,一邊說道:“要是讓我聽見什麽不好的,下次見了面,別怪我罰你禁閉!”

 “是,大哥大嫂,一路順風。”王凝之最後衝著被何儀抱在懷裡的小侄子擠擠眼睛,逗得孩子笑了起來,這才和謝道韞一起行禮送別。

 瞧著車隊慢悠悠地上了路,王凝之這才回過來,謝道韞已經上了車,自己也躍上車轅,點了點頭,徐有福便吆喝著,幾輛馬車緩緩前行,去往錢塘。

 “公子,公子,”徐有福帶著那很諂媚的笑容,湊了過來,走在王凝之身邊,送上水壺,用一種很討好的口吻,“還早呢,不去休息會兒?這兒我看著就行了,保準出不了問題。”

 王凝之斜著眼,“用不著,精神好著呢。”

 徐有福點了點頭,又突然看向遠方,嘴裡的話也變得深沉了幾分,“上次去錢塘,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兒了,想起來還真是時光飛逝,日月如,額,那個什麽來著。”

 王凝之撇撇嘴,“日月如梭。沒那個文化,就別學人家感慨時光。”

 “唉,公子,你這就誤會我了,我不是感慨時光,而是感慨您對我的好,從小到大,去哪兒都帶著我,有好吃好喝的,也都沒忘了我,有時候真覺得,能遇到您,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看著徐有福那一臉‘真誠’的笑容,王凝之隻覺得一陣惡寒,雞皮疙瘩全起來了,扭過頭就是一句‘綠枝,你來看著車,我去休息會兒。’

 說完,不等徐有福的反應,就撩開簾子,鑽進車裡。

 隻留下徐有福張大了嘴,醞釀的感情,和準備了很久的語言,全失效了。

 一身的功夫還未使出,交手的人就撤了,不講武德!

 寬大的車廂裡,謝道韞手裡捏著一枚棋子,皺了皺眉:“我和綠枝剛開了棋局,你就來攪合。”

 王凝之‘嘻嘻’笑了一聲,“多大點兒事,我來陪你下棋,最近我棋藝見長,水平突飛猛進,絕對是讓你大吃一驚。”

 謝道韞眼看著丈夫就要坐過來,直接抓起一把棋子丟在棋盤上。

 王凝之臉黑了:“你這?”

 “你休想跟我下棋!”謝道韞毫不客氣地說道,“就你這種臭棋簍子,本事全在嘴上就算了,下個棋還絮絮叨叨個沒完,走一步要半天,我今兒可沒那個心情。”

 王凝之被人戳破,也只能無奈地聳聳肩,“不下就不下嘛,那就看書,好久都沒認真學習了,這就要去書院,我還是打算溫故而知新的。”

 謝道韞白了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嘛,不就是想賴在這兒?”

 王凝之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徐有福那個破嗓門,那麽大聲,誰聽不見?”謝道韞撇撇嘴,“你也是,難道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故意晾著他作甚?”

 “哼,我當然知道他想幹嘛,這小子不聽話,我當然要給他點教訓,”王凝之理直氣壯,“可是他臉皮太厚了,除了在車裡,否則不管我去哪兒,他都會厚著臉皮湊上來的。”

 “他也是大半年沒見過小丫了,想去看看,合情合理,我早上出門的時候,都看見他小心翼翼地把那貝殼項鏈藏在衣袖裡,很是高興,偏偏你就不如人願。”

 “滿腦子就想著小丫,”王凝之憤憤不平,“安排他去辦點事兒,都不見得有這麽熱心。”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麽,”謝道韞瞧著丈夫一副吃錯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人家剛到錢塘,你不讓他去茶樓找小丫,卻讓他去張家探聽消息,旁的不說,就徐有福這種的,能探聽到什麽消息?”

 王凝之嘴角一彎,“夫人,這你就不懂了,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有福在這一點上,那還是很有本事的。就那張嘴,胡吹海吹,熟悉的人都不想聽,不熟悉的人,可是會經常被騙。”

 謝道韞扁扁嘴,“你就不怕他給惹出事兒來?”

 剛說完,謝道韞突然頓住,然後目光變得疑惑起來,“你不會就是這麽打算的吧?”

 王凝之‘嘿嘿’笑了起來,“張家畢竟是江南士族,不會給我們什麽面子,又是在錢塘,咱們獨木難支,在人家的地盤上,要是人家不搭理我,我也拿他們沒什麽辦法,所以啊, ”王凝之的口吻變得高深莫測起來,“當然要製造點麻煩,讓張家主動來找我才行。”

 說到這裡,王凝之又歎了口氣,“都怪老三不爭氣,偏偏看上張家那丫頭,害得我這樣一個謙謙君子,還要去做這種下作的事兒。”

 謝道韞笑了起來,“可別裝了,我還不知道你,這種事兒,最是能胡亂鬧騰,怕是你喜歡的不得了。”

 王凝之瞧了眼妻子,笑了起來,“知我者,夫人也。不過我也沒騙你,這事兒確實有些麻煩的,上次司馬道微見了我,跟我說過,那張家的丫頭,別看年紀小,可是有些不簡單……”

 路還要慢慢走,夫妻倆一點點商量著接下來的事宜。

 可他們的這段路,讓無數人隨著揪心。

 琅琊王氏的兩位公子,一去建康,一去錢塘,幾乎是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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