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歌,栗山櫻良津津有味地吃菜,隨後連續喝了三碗花蛤湯。
“很好喝。”她說。
多崎司點了點頭,“也不看誰做的。”
至於為什麽會唱《秋刀魚之歌》,他沒問。原因不外乎兩個,要麽她想起了自己家裡的事,要麽她借機在罵多崎司是個和谷崎潤一郎一樣的渣男。
更大的可能是兩個原因同時疊加,她才會唱了出來。
多崎司懶得辯解。
一是無法辯解,二是壓根就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自己,即便對方是栗山櫻良。
兩人沉默了一會,房裡飄滿吃剩的魚香味。
栗山櫻良嚼著清脆的洋蔥塊,抬頭瞥了他一下:“說句話,不然怪無聊的。”
“說什麽?”
“隨便你。”
多崎司想都沒想,扔出一句:“你的歌聲還蠻好聽的。”
“不談這個。”
“唔...你人還蠻漂亮的。”
“怎麽個漂亮法?”
“就像冰融化在水裡。”
“莫名其妙。”
栗山櫻良像畫句號似地短短歎了口氣。
吃過飯,多崎司收了碗筷,擦乾淨桌子,在水槽裡洗碗的時候,栗山櫻良把裝有葡萄的袋子遞給他:“順便洗一下。”
“哪有客人吩咐主人做事的道理?”
栗山櫻良輕笑一下,大小姐姿態十足地說:“第一,招待客人本身就是主人應該做的事。第二,上次在我家時,你不也是沒一點客人該有的樣子嗎?”
“下次打死也不下去給你開門!”
多崎司洗乾淨碗,用毛巾擦乾放入消毒櫃,隨後用盤子裝著葡萄仔細清洗。
栗山櫻良移步到窗前,拉開被太陽曬褪色得恰到好處的窗簾。窗外景致很好,能遠遠看見燈火通明的西新宿高樓群。
無論什麽季節,無論什麽天氣,那一片大樓都美得令人驚歎。
或許...他每天晚上也會坐在窗前望著那邊?
這樣的想法剛浮現,畫面隨之在栗山櫻良的腦海裡勾勒了出來。
寂靜的深夜,少年捧著書坐在窗前,窗台上放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偶爾看看書,偶爾看看夜景,陪著他的只有圍著吊燈轉圈的飛蛾。
她心想,這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葡萄來了。”
多崎司洗乾淨葡萄端出來,疑惑地眨了眨眼。
栗山櫻良坐在他的床上,使喚仆人那樣招手:“端過來給我吃。”
“不對...那是我的床!”
“哦。”
“你就這反應?”
“不然呢?”栗山櫻良輕笑著問,“要不然,你把我扛著扔出門外?”
多崎司臭著臉把葡萄放在她身邊,轉身坐到書桌前。
“有書沒?給我扔一本過來。”
“什麽書?”
“隨便,我不挑。”
多崎司隨手扔了一本小仲馬的《茶花女》給她。
“這本書法文原版我都看過幾遍了。”栗山櫻良把書放到窗台上,“換一本不那麽出名的行嗎?”
“……”
多崎司不是喜歡收集書的人,平日裡看的書都是圖書館借的。偶爾自己會買幾本,但看完後都會賣給舊書攤,所以他房間裡的書很少,除了課程教材外,就只有兩本課外讀物。
“我就不信中文你也會!”
栗山櫻良接住他扔過來的中文版《朱自清散文集》,隨手翻了幾頁,輕笑著諷刺:“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比多崎司沒有【口音矯正】被動之前的那口廣譜標準多了。
日本高中生裡果然有很多變態......
多崎司嘀咕了聲,轉身開始製作折扇。
攤開草稿紙,用新買來的毛筆和墨水練習書法。
【百折不撓】
這四個字一遍一遍地重複。
一百遍後,【書法】技能提升至熟練,他沒有停止,繼續在練。
夜深人靜時分,栗山櫻良側頭,把視線投到他的身上。慘白的節能燈光下,他專注的側臉半邊明亮,半邊昏暗。
風吹著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很輕微的聲響。
細微的鼾聲慢慢響起。
【書法技能經驗+1】
【當前技能等級:熟練(1000/1000)】
【書法(入門)→書法(熟練)】
【當前技能等級:職業(0/10000)】
職業級,代表可以用這門手藝來混口飯吃了。
多崎司擱下毛筆,活動酸痛的手腕。
接下來,他要把繪畫技能也提升至職業級。
雖說熟練級繪畫技能畫出來的東西也很不錯,不過這是給嶽父大人準備的禮物,自然要上心一點。他一向是個懶散的人,但對待身邊人時,他還是秉持著“有能力做到就應該努力去做”這個觀念。
“對了,栗山同學。”
多崎司看了看手表,轉頭看過去:“已經九點多了,你...睡著了?”
栗山櫻良蓋著他那張夏天款的薄被子,恰好轉了個身面對著他,沒有醒來的跡象。眉眼帶著往日常見的清冷,但也許是熟睡的緣故,表情恬靜得如孩童一般。
怪人......
她就不怕自己做出點什麽違法的事嗎?
多崎司搖了搖頭,站起來在房間活動身體。
為了不吵醒她,脫了鞋,赤腳在地板上來回走動。
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裡,聽到的唯有冰箱恆溫器偶爾發出的計時音。
喝了一杯清水,多崎司折回到床邊,看了看栗山櫻良。她大概是有點累,睡得很沉,身體仿佛凍僵的流浪貓般一動不動。湊近聽,還能聽見她細微的喘息聲。
床旁放著她的書包,黑色長筒襪搭在上面,洗乾淨的葡萄隻吃了幾顆。
多崎司用便箋寫了一句“熟睡中的你還蠻可愛的”,從書包的縫隙中塞進去,回到書桌開始畫畫。
畫筆的沙沙聲,成為房間裡的主音調。
晚上十一點多,繪畫技能刷到職業級。
多崎司開始製作折扇。
買來的竹料都是經過煮曬,還有打磨拋光的,他只需要自行繪畫已經拚裝就好。
攤開定製尺寸的畫紙,屏氣凝神構思,以鄭板橋的《蘭竹圖》為樣本,開始動筆。
一處巨大的傾斜峭壁之上,有數叢幽蘭和幾株箭竹同根並蒂,相參而生。崖之險峻、蘭之高潔、竹之堅韌,互為穿插呼應,給人一種清高拔俗、自然天成的趣味。
畫完,用行草字體在主圖側邊題上“百折不撓”四個漢字。
待筆墨晾乾後,用特製膠水把扇架骨粘貼在畫紙背面,扣緊中間扇骨,OK,大功告成。
多崎司很滿意這份生日禮物。
至於嶽父大人喜不喜歡...算了,不考慮。就嶽父大人的家庭地位來看,輪不到他說不喜歡。
站起來去廚房接了杯水,出來時,栗山櫻良便睜開了眼睛。
沒有睡太長時間,但睡眠質量很高。這感覺讓她相當滿足,還半眯著的眼裡,洋溢著淺淺的笑意。
然後她看到了多崎司。
想起自己是在哪裡睡的,眼神微冷,剛才還看得見的笑意就像是漂浮在水面的花瓣被魚兒拖沉到水底,再找不到絲毫痕跡。
很短的時間,栗山櫻良就恢復了往日清冷的姿態,表情轉換甚是順暢無礙。多崎司有些感慨,心想她才是AT力場最強的那個。
“幾點了?”她問道。
多崎司看了看手表:“快凌晨了。”
栗山櫻良轉頭看向窗外,看著被雨水打濕的東京夜景,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感慨道:“梅雨時節,果然最合適睡覺。”
說完這句話,她開始整理散亂的馬尾,動作相當自然,一點都不尷尬或緊張。
多崎司喝著水來到床邊,俯視深夜的街道。視線看到的是西新宿方向的商業區,臨街所有商鋪店都落著卷閘門,沒什麽人影,唯有自動售貨機靜靜地等黎明的來臨。
視線從窗外回落到栗山櫻良身上,看著她小腿光滑的曲線問道:“你好像很累?”
“一般。”
栗山櫻良雙手扣住長筒襪口,一條腿慢慢滑入襪子裡。
接著又是另一條……
“腿真好看。”多崎司讚歎道。
“非禮勿視不知道嗎?”
“我又不是君子,管那些幹嘛。”
栗山櫻良微微挑眉,平時清冷的眼神裡多出了一絲得意,輕聲問道:“像我這樣的美少女在你的床上睡了一覺,肯定會留下一些特殊的香味。你晚上再蓋,會不會嗅一整晚?”
原本透著冰塊撞擊質感的聲音,此時略帶媚意般的嘶啞。
卻不難聽,相反還很誘人。
多崎司搖了搖頭,正經道:“我會把被子換掉。”
栗山櫻良眼神僵硬片刻,拎書包站起,冷著臉問:“為什麽?”
“衛生問題。”
“衛生?”
“是的,我有潔癖。”
栗山櫻良強忍著一腳踩他臉上的衝動,赤腳走到門口。穿鞋的時候,她歪了歪腦袋,轉頭惡狠狠道:“不許換!”
“……”多崎司覺得很無理,哪有這樣的人啊。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栗山櫻良氣鼓鼓的樣子,著實很可愛。
“走了。”
“我送你一下吧,東新宿晚上很亂。”
“不用, 我司機在樓下等著。”
多崎司:“……”
這些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還真是,真是...令人羨慕。
栗山櫻良開門離去。
多崎司關了等,回到被窩。
外面雨仍在下,路上渺無人影,久久打量降在路面的雨,他笑了下。
潔癖確實有,但很輕微,只是比較愛乾淨的程度,遠說不上會對美少女的身體有所抗拒。
純粹就是想氣一下她,看她氣鼓鼓的樣子而已嘛。
蓋上被子,閉眼睡覺。
柔軟的夜幕中,清香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