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克萊恩沒有懷疑,打開幻燈片。“根據我對諸多病例的調查,我認為這種蟲類襲擊人畜,是一種危機下的應激反應。”
“應激反應?”
“簡單的說,它們的習性和蜜蜂相似。族群的統帥是‘女王’,它是唯一具有生殖能力的雌蟲。雌蟲通常不會寄生在人身上,更不會主動攻擊人,但是當女王失蹤,族群失去了統帥,其余雌蟲會驚慌失措,開始無差別攻擊人類,寄生在人畜身上想生下王。但產下的卵只有少數能發育成體型較小的雄蟲,一般的雌蟲產下卵後會立即死去,雄蟲生不出新王,族群很快會自取滅亡。”
“我不太明白,”凱文問道,“既然這種蟲子一直生活在圖蘭,為什麽之前從未有人感染過?”
“因為它們是某人放出來的。”
屋裡霎時寂靜。凱文的瞳孔驟然緊縮如針,他猛的望向萊特,萊特面如寒霜:“根據醫生的判斷,它們起源於北方的埃格村,蟲卵被某人帶到圖蘭大量繁殖,再在特定時刻把它們放出來,造成烈性傳染病的假象。”
“為什麽?”凱文脫口而出。萊特唇畔浮現了一個譏誚的笑容:“沒有這種病,圖蘭會這麽快淪陷嗎?”
凱文打了個寒顫,克萊恩臉色凝重:“我認為侵略軍的將領們從未發病,是因為注射了女王的信息素。雌蟲一旦接收到女王的信息,就會停止自殺行為,但這種信息素只在感染初期有效,一旦內髒組織遭到破壞就救不回來了。”
“你能製造出這種信息素嗎?”
“現在不行。”克萊恩搖了搖頭,“這裡什麽都沒有,我必須回到研究所。”
“我擔心有人得知此事會把醫生滅口。”萊特說,“希望你把他安全送回研究所,這關系到成千上萬病人的生命。”
“我明白了。”凱文點了點頭,“哪怕拚上性命,我一定會把他帶回去。”
萊特和克萊恩對視了一眼,都松了口氣。凱文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問道:“我不太懂這些,不過培育這種寄生蟲恐怕一兩天無法完成吧。他需要安全的住處,需要避人耳目,難道有人……”
“凱文,”萊特生硬的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
凱文安靜了片刻:“行,你自己清楚就好。”
凱文離開之後,克萊恩才對萊特說:“你不是自然痊愈。你和吉爾伯特的血清中都發現了這種信息素,你真的記不起是誰給你注射的嗎?”
“我失去了意識,什麽都不知道。”萊特一如既往的回答。克萊恩深深的望著他,歎了口氣:“萊特,你想清楚了。包括這次探路的事,如果真有內奸,你和菲爾德都會很危險。”
萊特久久的佇立在屋裡,仿佛一尊雕塑。“我累了,想一個人靜靜。”
盧恩站在指揮部的辦公桌前,呆呆的望著牆上的軍事地圖。
指揮部已經人去樓空,恩維爾少校最先帶著部隊離開,眾人忙著安置傷兵,交接城防工作,外面只剩下圖蘭之鷹的幾個戰士。西蒙尼想安慰他,但沉痛的現實讓他開不了口。
“西蒙尼,”半晌,盧恩問道,“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快三十年了。”
“是啊,孩子們都長大了。”盧恩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泛淚,“你帶著戰士去北面的城牆吧,交接的部隊應該快到了。”
門一開一合,屋裡重新陷入一片寂靜。盧恩閉上眼睛,仰著頭,
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萊特穿過走廊,正好遇上西蒙尼。他順口問道:“我爸呢?”
“還在辦公室,讓他自己靜靜吧。”西蒙尼疲倦的說,“這場戰爭終於結束了。”
萊特停下了腳步,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一個人在裡面?”
“是啊,他還讓我把衛兵帶走了——”
西蒙尼話音未落,突然打了個寒顫。萊特已經衝在前面,一陣風似的穿過走廊,用身體撞開了門。盧恩正拿槍對著太陽穴,手指扣在扳機上。萊特撲過去撞開槍,槍聲炸裂,射中了牆上的掛鍾。
“放開我!”盧恩嘶吼道,萊特用力把他推到牆邊,但他瘋了似的想掙脫萊特的控制,逼得萊特一個背跨,把他從肩上摔了出去,西蒙尼已經趕到屋裡,幫忙架住了他。
“爸,你冷靜一點!”萊特拚命抱住他的肩膀,長期的壓力終於匯聚成海嘯爆發,他跪了下來,把臉深深埋進雙手間,爆發出駭人的哭聲。
“對不起!”盧恩哽咽道。萊特緊緊摟住他的頭,滿腹苦澀:“沒事了,我們回家……爸爸,我們回家。”
雖然城中一度遭到空襲,但萊特家的房子幸運的保存了下來,只是已經滿目瘡痍。萊特把地面打掃乾淨,給盧恩倒了一杯高度酒。這種酒本來是用來消毒,現在已經沒有節約的必要了。父子兩一口一口喝著酒,都默不作聲。冰冷的月光照進庭院中,盧恩眯著眼睛,望著院中枯死的大樹。樹根都被炸斷了,炮彈在院中留下了一個深坑,泥土被火藥熏得焦黑。
“這棵樹還是我們搬來那年種的吧。”盧恩惋惜的說,“真可惜,我記得你小時候經常爬樹玩。 ”
“沒事,等戰爭結束了,我們再種一棵吧。”
萊特倒滿了酒,兩人碰杯,一飲而盡。酒很苦,如同生鏽的金屬,讓他的舌頭浸潤在一種奇妙的麻醉感中。兩人漫無邊際的聊著,都避開了彼此的傷痛。
“爸,”萊特醉意朦朧的望著他,大著舌頭說,“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相信你。如果你有苦衷,一定要告訴我。”
盧恩渾身一震,眼眶慢慢紅了。他俯下身,悄悄在萊特耳畔說:“我給你留了些遺產,就藏在家裡的地下室裡,鑰匙埋在門口的樹下。如果我出了意外,你就把它取出來,帶著它躲到國外。”
“別這麽說,我們一家人要好好過下去。”
盧恩的眼神暗了暗。他用力拍了拍萊特的背,差點把萊特的五髒六腑一起拍出來。“不說這些了,喝酒!”
這天晚上,萊特喝得酩酊大醉,盧恩卻始終保持清醒,直到萊特醉倒,俯臥在石桌上。盧恩默默注視著兒子,脫下外套披在萊特身上,離開了家。
7月15日傍晚,城中起了大霧。
人們打開窗戶,發現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空氣沉寂,一絲風都沒有,濃霧幽靈般在周圍飄來蕩去。這樣的大霧在盛夏尤為詭異,西蒙尼親自領兵圍著城牆巡視,督促哨兵們提高警惕。和約尚未簽訂,誰都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城西有一道綿延數百英裡的堅固城牆,是古王國時期留下的,空襲炸毀了城牆中段,西蒙尼下令用水泥暫時填補空缺,盡管對炮擊作用不大,總算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