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客人來訪。”
外面傳來士兵的聲音,男人置若罔聞,神情專注的像祭司解剖祭品,案板上的肉塊壘成小山,他的雙手紅至肘部。士兵不得不拔高音量:“伊茲米先生,有客人來了。”
伊茲米終於放下刀,回頭端詳著這名士兵。士兵個子瘦小,眼睛又黑又亮,皮膚是類似皮革的深褐色。“以前沒見過你,新來的?叫什麽名字?”
“塔尼特,先生。”
“做什麽的?”
“我來自布夏爾,在老家務農。”
“你過來,”他拔出屠刀,指著鉤子上的生豬,“殺了它,把它的心臟取出來。”
“我以前只會種田,沒當過屠夫。”
“你殺過人嗎?”
“殺過,但都是為了自保。”塔尼特漲紅了臉,伊茲米意味深長的說:“豬和人體構造最像,通過解剖它,你能了解如何殺死一個人。”
“豬和人?”
“對,兩者同是血肉之軀,只要刺穿要害必死無疑。”他拍拍架子上的生豬,又拍拍塔尼特的腹部,“這是肝髒,這裡則是肺葉。一旦肺部被刺穿,在戰場上基本不可能生還。”
他把屠刀遞給塔尼特,後者遲疑了一下。但伊茲米目光灼灼的盯著他,他隻得接過血跡斑斑的屠刀,深吸了一口氣,一刀捅進豬肺,霎時鮮血噴湧,溫熱的豬血淋了一身。
“注意出刀的角度!”伊茲米厲聲道,“不要把刀嵌進肋骨裡!”
塔尼特用力拔出屠刀,扎了個馬步,重心微沉,眼中燃焼著烈火般的恨意,一刀一刀捅進生豬腹部。伊茲米雙臂環胸,專注的審視著他,直到他把生豬開膛破肚,將還在跳動的心臟挖了出來。
“很好。”伊茲米滿意的點了點頭,“你有殺人的勇氣,我喜歡。”
塔尼特收回刀:“政府殺了我的雙親,我只是把它當成政府軍的官兵。”
“希望你在面對敵人時能拿出這份勇氣。”伊茲米摘下沾滿鮮血的手套,“我去衝個澡,讓客人到大廳等著。”
沿著薩瓦河一路東行,河流變得平坦開闊,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倒映在河面上,渾濁的河水中飽含上遊衝下來的泥沙,泥沙中蘊藏著難以計量的黃金。這一帶自古以來就是黃金產區,附近居民多以淘金為生,黃金是這裡的硬通貨,圖蘭沒有穩定的銀行流通系統,開采出來的金子被偷渡到坎特伯雷王國,通過長長的鏈條一層層加碼,直到運往世界各處。
這些日子連晴了十來天,紅土路被曬得精乾,車輪碾過土路,揚起細粉般的沙粒。司機開車穿過田間,兩邊都是礦山,許多衣衫襤褸的男女挽著褲腿,在漫過腳踝的泥漿中淘金。荷槍實彈的士兵守在身旁,監視著礦工的一舉一動。
礦山上傳來突兀的槍聲,客人驀然回頭,一名礦工胸口炸開血花,仰面倒下,鮮血漫過了泥沙中的黃金。礦工們早已習以為常,麻木的在田裡勞作,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這是怎麽回事?”客人問道。司機見怪不怪的說:“您是第一次過來吧?聖月革命軍的士兵每天早上挨家挨戶查門,遇到年輕人就帶走,送到河邊去淘金。所有金子必須上繳,一旦私藏金子會被當場處決。”
“你們挖一天能掙多少?”
“如果走運的話,一個礦工一天能挖到十克黃金。我們把黃金賣給第一層經銷商,經銷商再賣給出價更高的人,要轉手五六次才會到達最終的市場。我們賣出的一克黃金隻值十索比,到托蘭價值就翻了三倍,等到黃金經過精煉,每一盎司能賣出四百索比的天價。”
司機頓了頓,聲音裡帶著隱忍的苦意:“每發現一處金礦,叛軍就會爭得血流成河。但是不挖黃金,我們靠什麽生活?”
車裡一時寂靜。汽車穿過崎嶇不平的紅土路,路旁的棕櫚樹漸漸增加,猶如一張白描的畫上填補了顏色,眼前的景物活泛起來。疾風吹動勁草,漫天紅土沙塵消散得乾乾淨淨,道路盡頭竟然是一片田園牧歌似的莊園。
司機把車停在樓下,客人抬頭望著宏偉的別墅,它突兀的聳立在漫山遍野的荒丘中,仿佛海市蜃樓。石牆掩映著藤蔓叢生的果園,鳥兒歌吟,流水涓涓,金魚在睡蓮中遊動。客廳十分寬敞,彌漫著楠木的沉香,牆上懸掛著武器作為裝飾,壁龕中擺放著一隻綠色花瓶,裡面插著孔雀翎羽。
裡屋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瘦高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已換下屠夫的衣服,穿著一塵不染的黑色禮服,戴著圓禮帽。他的雙目狹長,眼窩很深,長著凜厲的鷹鉤鼻,腮肉松弛,法令紋深深壓在臉上,兩撇修剪精巧的小胡子遮住了唇上的傷疤,臉色猶如冬天陰霾的天空。
“先生,這位就是黃昏之門的客人。”
伊茲米摘下帽子,禮數周全的問候,客人嗅到了一股濃鬱的熏香。“給客人上茶。”
“謝謝。”
兩人在沙發上落座,仆人很快送上了茶點。紅茶盛在昂貴的骨瓷茶杯中,客人用銀刀切開蛋糕,鮮紅的櫻桃醬在白瓷盤中流淌。她穿著一襲海棠紅對襟唐裝,臉上戴著古怪的木雕面具,青面獠牙,頭生犄角,仿佛從能劇裡走出來一樣。
“沒想到黃昏之門的使者是個女人。”伊茲米揭開茶蓋,慢條斯理的捋了捋浮沫,“您貴姓?”
“我叫如月。”
圖蘭的盛夏酷熱,如月身上卻沒有一滴汗,皮膚白得瘮人。她放下銀刀,平靜的說:“先生,我這次來是為了跟你合作。”
“我憑什麽要跟你們合作?”
“憑你在圖蘭沒有一個盟友, 叛軍和政府都把你視作眼中釘,想把你除之而後快。”
“我不需要盟友。”伊茲米眯起眼睛,“政府和叛軍各懷鬼胎,都想擠掉對方登上王座,
怎麽可能齊心協力來對付我?”
“圖蘭戰爭爆發前,你只是一個鄉下屠夫,是我們建立了聖月革命軍,把你扶上了領袖的位置。”
“所以呢?”伊茲米的唇畔浮現冷峭的笑容,“當年你們差點被特警部隊連根拔起,我全靠自己站穩了腳跟,現在你們不過是喪家之犬,卻有臉向我討要這份人情?”
“現在的你想登上王座,只有兩成機會。”如月不卑不亢,“但我們能令這個機率變成十成。”
她從包裡取出一支玻璃試管,輕輕放在桌上。試管裡盛著粘稠的液體,紅的發黑,像可樂一樣冒著微弱的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