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被她搖得頭暈眼花,努力發出破碎的聲音:“別搖了,沒病都被你弄出病了。”
“沒良心的東西,我都快被你嚇死了!”妮娜的眼睛紅得像兔子,萊特越過她的肩膀,才發現火堆上架著一口鍋,裡面熬著剁碎的肉塊,吉爾伯特正拿了長杓攪動燉肉,他的肚子立刻叫了一聲。
“妮娜,你出去再撿些木柴和雪塊。”吉爾伯特端著燉肉坐到床邊,萊特皺眉道:“我記得庫房裡已經沒有肉干了。”
“算你運氣好,今天我正好打到一隻雪兔。”
萊特依然面露猶豫,吉爾伯特說:“你要是倒下了,我們就完蛋了。快點吃,別讓外人看到。”
萊特沉默了片刻,端起碗吃了起來,風卷殘雲般把一大碗燉肉解決掉。這些日子太忙太累,他瘦得厲害,連眼窩都凹陷下去,只有眼睛病態的亮。吉爾伯特歎了口氣:“你又不是鐵打的,這麽沒日沒夜的戰鬥下去,你早晚會垮的。”
萊特沒有出聲。一陣刺骨的風卷進了岩洞,他的眉睫和頭髮上沾滿了雪花,轉眼間須發皆白。
“我停不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伸手按在心口,喃喃道,“我一停下來,這裡就受不了。”
吉爾伯特心頭一顫,立刻想起了墓道裡的一幕。時至今日,他依然不敢問萊特當時發生了什麽。他是難民們的精神領袖,雷厲風行,人人都說他頗有霍華德當年的風范,只有吉爾伯特才知道他已經死了,和父親弟弟一起死在了墓室裡。惡鬼佔據了他的身體,除了復仇的執念,他已經沒有正常人的感情。
有生以來第一次,吉爾伯特覺得心痛:“你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萊特面無表情,“糧食沒了,只有再去搶。難道你覺得我能在雪山裡種田養活這群人嗎?”
“你要下山?”
“當然。”他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吉爾,我要你為我辦一件事。”
“殺了奧爾加嗎?”
“不,你要把他活捉到城堡裡,當眾處決。辦得到嗎?”
“我只會暗殺,活捉的難度太高了。”
“那把他的頭帶回來吧。”萊特的眼神冷若冰霜,“我要殺一儆百,免得有些人再動歪腦筋。”
翌日,萊特把部隊暫時交給吉爾伯特,領著一隊人下了山。他成功的伏擊了一支前往尤蒂卡的運糧隊,搶走了所有糧食和武器,泄憤似的把糧隊的士兵全部殺害,又招來了新一輪報復。
白晝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漫長,太陽從天空中隱去,極夜終於來了。整個冬天,他們都像野人一樣藏在岩洞裡,擊退了敵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當駐軍發現很難打垮他們後,終於改變了策略,封鎖了所有出山的道路,妄圖把他們困死在山中。
隨著食物慢慢告罄,萊特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出去打獵,他們找到了一些冬眠的旅鼠,串在架子上烤來吃,有一次他們敲開冰封的河面,發現了一些可以吃的魚頭。難民們大批大批患上痢疾和壞血病,幸存者渾身凍瘡,衣衫襤褸。有人開始吃自己的皮帶和皮袍,為了胃裡有點東西的快感,他們不惜吃下發霉的食物,許多人開始腹瀉甚至吐血。
酷寒、饑餓和疾病折磨著他們,難民們一個接一個死去,有人試圖逃走,卻在神志不清中跌下懸崖。在最艱難的時刻,他們分享著僅剩的一塊麵包,把石子做成象棋打發時間。在燃油告罄的夜裡,尤妮拿起被打壞的手風琴,緩緩拉起了一首舒緩的曲子,追憶著逝去的故鄉。她唱著圖蘭的藍天白雲,自由飛翔的鷹,連綿的群山和青翠的河谷,金燦燦的田野一望無際,豐碩的稻谷在微風中搖曳。
在陰暗冰冷的岩洞裡,眾人抱著膝蓋,默默聽著她的歌聲。洞外風雪肆虐,手風琴的歌聲溫柔綿長。一曲終了時,吉爾伯特回過頭,發現萊特眼裡閃爍著淚光。
作為這個小團體的領袖,萊特不得不超負荷的工作著,來保證眾人的團結和戰鬥力。敵人停止進攻後,他依然沒有閑著,要麽跟艾爾弗雷德一起琢磨新式武器,要麽在外面巡邏。他喜歡和孩子們呆在一起,每當陪著孩子們玩鬧時,他的眼神就會非常溫柔,甚至會露出笑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時節步入了深冬,偶爾風雪消停,雲層後會露出清澈的夜空。在一萬六千英尺的山巔,月明如洗,群星閃爍,環狀的極光在天空中燃焼著,仿佛火海邊緣的漩渦,如煙似霧,變化萬千,最後幻化成一條流動的群青色光帶,如同裙擺覆蓋了天空。雪山仿佛鑲嵌在夜空中的浮雕,洞壁和樹乾上結了一層晶瑩的白色冰殼,萬籟俱寂,只有瑰麗的極光在夜空中自由舞動。
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夜晚。
“萊特,你聽說過白夜嗎?”
“白夜?”
“傳說在極北大陸上,有一個日不落國度,無論白天夜晚,風雪茫茫,太陽永遠懸掛在空中,人們把這副奇景稱作白夜。”
萊特仿佛被震住了。吉爾伯特抬起手,從指縫裡眺望夜空:“只要有一道光照亮黑暗, 就能把極夜變成極晝。”
四月末,隨著山中的積雪開始融化,敵軍終於撤退了。萊特從哨兵口中得知了消息,仍然不敢放松警惕。他追隨著軍隊離開的蹤跡,確認他們已經放棄了進攻,立刻調頭把消息告訴了眾人。
沒有人高興,萊特帶上山的人只剩下不到一半。按照圖蘭習俗,他下令將遺體火葬。高高的濃煙直衝天穹,把死者的靈魂送到太陽神居住的國度。萊特割開食指,把血滴入酒杯,將血酒灑在祭壇上,鄭重的行了大禮。
天慢慢暖和起來,在晴朗的天空下,峰頂的積雪反射著陽光,雪蓋像金剛石一樣熠熠生輝。萊特縱馬奔上山巔,將霍華德交給他的國旗掛在城堡的尖頂上。猛烈的山風立刻把它吹得橫在空中,獵獵作響。旗幟上的雄鷹仿佛正騰空而起,飛向自由的天國。
春天終於到了。
在漫漫嚴冬過後,隨著萬物複蘇,春風將圖蘭之鷹復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