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凱文抽光四包煙,喝掉六聽咖啡,還是沒有和書上的術語達成共識。第二天他頂著碩大的黑眼圈進了考場,蘭斯在外面等得心焦。補考的學員陸續出來了,蘭斯衝進去時,只見凱文獨自坐在座位上,神情頹廢,目光呆滯。
“真、真的考得這麽差嗎?”蘭斯結結巴巴的問道。凱文一寸一寸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蘭斯,蘭斯緊張的吞了口唾沫。片刻後,不知誰的肚子發出咕的一聲。凱文突然從蘭斯懷裡奪過又厚又沉的《刑偵學概論》用力一擲,準確的扔進了垃圾桶。
“待會兒再問好嘛,我到現在還沒吃飯呢。”他委屈的捧著肚子,蘭斯憋著笑:“你想吃什麽?”
“聽說碼頭附近新開了家海鮮焼烤,味道一級棒。”凱文伸長胳膊在他肩上環了環,笑得愈發燦爛,“走吧走吧!”
“什麽?你交了白卷?!”
“對啊,你圈出的重點一個都沒考,我很絕望啊。”凱文咬著叉子含糊的說,蘭斯氣得差點把一盤牡蠣扣在他頭上:“你——你這個蠢貨!”
他把食物咽下去,掏出手機打電話。凱文問道:“怎麽了?”
“誰讓你這麽不爭氣,只有讓母親幫忙把你弄進部隊了。”蘭斯狠狠剜了他一眼,結果電話打了半天都打不通。凱文說:“別擔心,老爹當年連高中都考不上,還不是混得風生水起。”
蘭斯咬下一塊烤魷魚,咬牙切齒的塞進嘴裡:“你將來絕對不準結婚,以免禍害後代。”
“好好好,都聽你的。”
結果直到回宿舍,凱文隻字未提去圖蘭的事。蘭斯匆匆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凱文。”
“嗯?”
“不準去圖蘭。”蘭斯打了個哈欠,“太危險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好。”
凌晨時分,蘭斯感到上鋪傳來輕微的震動,凱文躡手躡腳下了床,收拾了一些替換衣物和武器。蘭斯感到他的呼吸拂在了自己臉上,但他什麽都沒做,只是把一個信封輕輕放在枕畔。
門一開一合,宿舍裡完全靜了下來。蘭斯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
“蠢貨。”他輕聲罵道。
引擎在夜色裡發出轟鳴,巨大的旋翼攪動著氣流,機翼帶起的旋風把訓練服刮得嘩嘩作響。凱文貓著腰爬上直升機的懸梯,一名高個子隊員扔了套衣服給他,凱文道了謝,三兩下套上防護服。
“薩拉?梅薩斯,這次行動的隊長。”他摘下頭盔,朝凱文伸出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凱文回握住他的手:“我叫凱文。”
“你多大了?”
“二十二。”
“這次的成員一個比一個年輕。”薩拉問道,“你馬上要畢業了吧,為什麽非要趟這次渾水?”
凱文搔了搔頭皮:“我還掛著四門課,估計畢不了業了,聽說參加這次任務可以彌補理論課的成績。”
“你就這麽想當特警?這可不是什麽好工作。”薩拉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他。凱文垂下眼眸,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的眼神異常堅決,薩拉不再多問。就在這時,一直坐在凱文對面的人活動著肩膀,摘下頭盔,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凱文愣住了。
直升機突然劇烈顛簸,強勁的氣流讓機身像過山車一樣搖擺起來,凱文摔得相當狼狽。片刻後,艙裡響起了凱文的怒吼:“你怎麽在這裡!”
“你能瞞著我報名,
我就不行嗎?”蘭斯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凱文的鼻子都氣歪了:“我是因為掛科!你這個第一名來湊什麽熱鬧?” 他話音未落,一個信封遞到了面前,凱文眨了眨眼睛。蘭斯別過頭,小聲說:“遺書。”
參加高危任務前都要寫遺書,這是特警部隊的慣例。凱文瞪了蘭斯一眼,拆開信封讀了起來。前兩句還有點遺書的感覺,比如讓母親不要傷心,如果遇到值得托付的男人就嫁了吧(裡昂除外),妹妹要聽話。凱文翻了半天,沮喪的問道:“為什麽你一個字都沒提到我?”
“提你做什麽?”
“我給你當了這麽久保姆,你都不給我留點遺產嗎?”凱文大怒,“我可是把銀行帳號和密碼都給你了!”
“誰稀罕你那點遺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月借杜夫的煙錢又沒還吧?”
凱文被噎住了,薩拉不禁放聲大笑:“年輕人可真有活力啊。”
“你跟我又不一樣,要是出了意外,我怎麽向伯母交待?”凱文訕訕的坐下,嘴裡抱怨道。蘭斯輕哼了一聲,抱著胳膊望向窗外:“來都來了,你準備趕我走嗎?”
“少爺,你太任性了。”
“我不是什麽少爺。”蘭斯握拳伸到凱文面前,“我們會一起回去參加宣誓儀式,你不是還想去旅行嗎?”
凱文安靜了片刻,伸出左拳,兩隻拳頭輕碰了一下。蘭斯說:“替我收著遺書,如果我——”
“不可能。”凱文堅定的打斷了他的話,“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出事。”
他把遺書收進貼身衣兜裡,拉上防護服的拉鏈。薩拉說:“別鬧了,趕緊休息一會兒吧。等到了圖蘭,就別指望能睡個囫圇覺了。”
直升機停下來加了兩次油,機組人員來來回回換了好幾撥,整整飛了十三個小時,終於在庫瑪市的一個臨時停機坪著陸。在飛機著陸的瞬間,一發火箭彈落在停機坪上,衝擊波卷著塵土與碎石撲面而來,湧起的塵暴把每個人吹得灰頭土臉。
蘭斯從懸梯上跳下來時栽了一步,被爆炸聲轟得有點懵。他們都隻帶了輕型武器,冒著橫飛的彈片躲到掩體後。蘭斯跑了好一陣才察覺眼角疼痛,一枚彈片割開了他的左臉,留下一道血肉翻卷的傷口。
“接機的人呢?”
“死了!”薩拉咆哮道。爆炸聲此起彼伏,淹沒了他的後半句話。停機坪上濃煙滾滾,一輛警用卡車朝天躺在路中央,仿佛一個燃焼的火柴盒。
蘭斯的心臟突然漏跳了一拍,凱文立刻問道:“是空襲?”
“媽的,他們過去都會避開聯盟的部隊!”
薩拉狠狠抹了把眼角,一個士兵朝他們跑來,手裡端著衝鋒槍。凱文猛的回頭,準確的三發點射, 士兵的太陽穴揚起一陣血霧,一頭栽倒。他撲過去奪過衝鋒槍,一架轟炸機在他的頭頂徘徊,投下連串的炮彈。
“凱文!”蘭斯大叫道。他只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嘯,蘭斯撲倒在斷牆後,緊緊護住頭部,碎磚塊稀裡嘩啦的砸在了身上。蘭斯咳嗽了一聲,啐掉血沫。凱文從硝煙中朝他跑來,一邊跑一邊朝身後開槍,蘭斯驚訝的發現他的腋下還夾著個小孩。
“附近的小孩,跑丟了。”凱文簡短的解釋了一句,把小孩扔給他。就在這時,一輛半舊的卡車冒著槍林彈雨從拐角處衝出來,車輪在地面轉過一百八十度,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薩拉從車窗探出頭:“快上車!”
他猛踩油門,卡車嗖的射了出去。孩子已經嚇呆了,臉上黑乎乎的看不清五官,哭都不敢哭出來。蘭斯手足無措,隻得緊緊抱住他。他回頭望去,燃焼的火柱從空中落下,削去了半個山頭,炮彈毫無規律的傾瀉到這片空地上,坍塌的樓下壓著斷肢殘骸。
卡車駛過十幾裡路,總算把炮火扔到了身後。薩拉緊握著方向盤,路上坑坑窪窪,他一不注意就會開進炮彈留下的深坑裡。泥土被火藥熏黃,散發著硫磺的臭氣,兩旁的建築被焼得只剩骨架。街上滿目瘡痍,猶如一具千瘡百孔的軀體,傷口裡留著黑色的膿血。
蘭斯突然後悔來到了圖蘭。他不由望向凱文,凱文正處於一級戰備狀態,端著衝鋒槍,肩膀的肌肉緊繃,炮火把他的臉映成了鋥亮的紅銅色。
他悄悄伸出手,捏了捏蘭斯的掌心,蘭斯心中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