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伯特的瞳孔驟然緊縮。萊特說:“你不是說,在你眼中只有自己的命最重要嗎?但我認為你已經變了,為我而死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好過一點。”
“真是……蠢話。”熱潮湧上了眼角,吉爾伯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擠出一句完整的回答。萊特笑了:“你這個聰明人還怕輸不起嗎?”
“如果輸了,你打算怎麽辦?”吉爾伯特問道。萊特小混混似的搔了搔頭皮:“誰知道呢,到時候再說吧,你先好好治病。”
盡管兩人都清楚他可能活不到明天,但這一晚,他睡得好極了。沒有血肉橫飛的戰場,沒有妹妹哭泣的臉和爆炸的火光。他夢到很早以前,母親帶著他們去樹林裡摘漿果。果子把每個人的衣兜裡塞得滿滿當當,廚房裡架起大鍋,果醬在裡面慢慢融化,再加入飴糖,酸甜撲鼻。
回憶的畫面慢慢遠去,他仰面躺在大海中,赤身如嬰兒。天和海都是純粹的湛藍,溫暖的海潮漫過四肢百骸,耳畔傳來浪花輕柔的囈語。他閉著眼睛,猶如置身母親的子宮中,慢慢睡熟了。
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當吉爾伯特醒來時,天已經亮了。金色的陽光像手指一樣撫過鋪著茅草的屋頂,充滿了翠綠的山谷。窗戶上仍有雨水幹了的印記,野草在晨風中擺動,晶瑩的水珠掛在葉片下,仿佛水晶墜子。他遲鈍的眨了眨眼睛,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孩子,你醒了嗎?”
一個陌生男人從外面走進來,穿著白大褂,眉目溫和。吉爾伯特茫然的望著掌心:“為什麽我還活著?”
“你的朋友得了病,自己痊愈了。他的血清能抑製蟲卵的繁殖,我抽了他的血,提純了一些血清注射給你。”
吉爾伯特愣住了,才發現萊特就睡在身旁的病床上,臉色比他還糟糕,嘴唇結了霜一樣慘白。
他的心臟突然狂跳起來:“他……抽了多少血?”
“一公升。”
吉爾伯特一陣眩暈,仿佛被電打了似的彈起來,渾身發冷。克萊恩俯下身,檢查著萊特的脈搏:“他自己身體還沒恢復,抽了四百毫升就昏厥過去了。你不一定能活下來,這是個賭博,輸了你們都會死,但他昏迷中都緊緊拉著我的手,求我救你。”
他歎了口氣,輕輕摸了摸萊特的額頭,語氣溫和:“你叫吉爾伯特吧?你有個很好的朋友啊。”
吉爾伯特哭了。他緊緊捂住嘴,淚水大顆大顆落在潔白的被面上。“不值得啊。”他哽咽道,“為了我這種人,真的不值得。”
“值不值不由你來判斷。”克萊恩的語氣嚴厲起來,“既然他犧牲性命來救你,你的命就不止是你自己的了。”
“他會死嗎?”
“不知道。”
吉爾伯特一言不發。克萊恩還有事要忙,很快離開了病房。他撐著手肘坐起來,走到萊特床前。由於失血性休克,他的皮膚蒼白冰冷,神色異常憔悴。吉爾伯特半跪下來,輕輕握住萊特的手,把掌心貼在自己臉上。
“我答應你。”他低聲說,“這條命是你的了。回來吧,萊特。”
整整過了三天,萊特才恢復意識,卻元氣大傷。他一得知自己的血救活了吉爾伯特,就立刻要求克萊恩抽血救人,被醫生嚴厲的拒絕了。
“你以為自己是個血庫嗎?”克萊恩斥道,“剛捐了一公升全血,你至少要幾個月才能恢復。”
“我怎麽等的了!”萊特急忙叫道,“我還有好多朋友躺在醫院裡,
只要能救人,不管血還是心臟,請盡管拿去吧!” “不可能。你這孩子,怎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呢?”
盧恩本來忙著處理傳染病的事,聽說此事又驚又怒,立刻趕回家中,不顧塞拉的勸阻,解下皮帶把萊特狠狠抽了一頓。
“冷靜一點!萊特才醒過來,你要打死兒子嗎?”塞拉拚命抱住他的腰,盧恩的眼圈都紅了,“就是要打死他!不孝的東西,父母給你的命就是用來這麽糟蹋的?”
“我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了嗎?”萊特不甘示弱,衝父親大吼道。盧恩氣得渾身發抖:“對!你才是我兒子,只要你活著,別人的命關我什麽事!”
“你太自私了!”
“為人父母,我憑什麽不能自私了?都怪霍華德,把你教得只會逞英雄!”盧恩把皮帶一扔,坐在沙發上重重喘著氣,對塞拉說:“把他給我綁了,再敢出門一步,我非得剝了他的皮!”
為了躲避疫情,大量病人從疫區湧入東部,傳染病迅速蔓延至全國。圖蘭政府終於決定封城,關閉了進出境通道,但為時已晚。死亡病例節節攀升,恐慌全面爆發。由於病人不顧一切的逃離圖蘭,湧入鄰近的坎特伯雷王國,兩國關系急劇惡化。獨立運動時的舊怨被重新提上台面,輿論不斷高漲,要求圖蘭政府控制好自己的病人,否則軍部將以武力加以干涉。
就在內外交困之際,一個謠言悄悄在圖蘭流傳開來,認為這場病源自北方,被移民帶到了島上。西蒙尼等人原本對謠言嗤之以鼻,但某天清晨,圖蘭的十家媒體突然公布了一卷錄像帶,錄像帶來自吉爾伯特的故鄉埃格村,證實了這個謠言。
錄像帶一經公布,立刻掀起軒然大波。沉寂已久的排外浪潮席卷全國,伊薩克政府卻有意無意縱容這一謠言,意圖將政府不作為的責任推到北方裔身上。一個名叫聖月革命軍的極端教義組織迅速傳遍全國, 號稱傳染病是太陽神的懲罰,因為北方裔汙染了圖蘭人作為太陽神後裔的血統。在極度的恐慌中,許多人喪失了理智,將屠刀對準了鄰居。各大城市相繼爆發流血衝突,數百人在騷亂中遇難。
5月1日凌晨,人們開始在露天劇場聚集。許多圖蘭人關閉了商店,在門上刷上聖月革命軍的符號。人們有節奏的喊著口號,揮舞著叢林般的木棒和鐵棍,一個倒霉的記者正好路過,被人群打了個半死。警察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好像人群在參加一場嘉年華遊行。
意識到警察的縱容,暴徒們蜂擁進移民居住的社區,砸碎玻璃,闖進商鋪,揮舞著鐵棍攻擊店主,從貨架上搶走能帶走的所有財物,警察甚至幫忙開槍打碎門鎖,用裝甲車撞開了一家餐館。驚慌的人們四處尋找藏身之處,卻被一個個拽出來拳打腳踢,暴徒用鐵棍砸碎老人的頭顱,強奸少女,從母親手中奪走嬰兒摔死,鑲著鐵釘的皮靴撕裂了人們的臉。
將整個社區洗劫一空後,暴徒們點燃了商鋪。烈焰騰空而起,海上吹來勁風,火勢橫掃擁擠的街道,人們被火焼的四處逃竄,空氣裡充斥著木頭的爆裂聲和不詳的煙柱,滿目瘡痍,哀鴻遍野。
一天以後,前往庫瑪市的一輛公交車遭到劫持,車上乘客全部遇難。沒過多久,又有三名北方裔在去醫院的路上被暴徒活活打死。菲爾德某天恐懼的跑回家,滿臉鮮血,暴徒們把他堵在一條巷子裡毆打。菲爾德拔出小刀,刺傷了其中一個人逃走了,回到家後依然驚恐萬狀,在塞拉的安慰下才好過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