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是的。這所學校位於卡娜山出山口,隨時可能遭到襲擊。為了孩子們的安全,希望你們盡快撤離。”
“怎麽可能?”穆尼爾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附近的部落裡都有我的朋友,他們絕不會傷害我們。”
“你太高估人性了。”霍華德沉聲說,“學校裡的孩子必須轉移,這是命令。”
“不可能!”穆尼爾突然高叫道,“我絕對不會離開!”
“請你盡早認清現實,不要固執了!”
“將軍,你不懂這裡對我的意義。”穆尼爾走到窗前,指著窗外的大樹。“三十年了,我在這裡從醫整整三十年,參加過每一個部落的婚禮和葬禮,每周都有部落的病人來就診。我曾親手開鑿這口水井,栽種樹木為客人遮陰,我的學生剛學會走路就認識了部落裡的人,我們不僅是鄰居,更是親如兄弟的朋友,怎麽可能互相殘殺?”
“局勢已經變了。”
“但我們之間的友誼沒有變。”穆尼爾堅定的搖了搖頭,“這裡的每個孩子都由我親自撫養長大,我絕不會拿他們的生命開玩笑。你放心,如果有暴徒來襲,部落裡的朋友一定會提前通知我。”
霍華德端詳著醫生,穆尼爾還不到五十歲,卻因女兒的死一夜白頭。仿佛突然之間,他的脊背就變得佝僂,臉上布滿褶皺,每一道都盛著歲月的風霜。
“給你三天收拾行李。”霍華德站起來,斬釘截鐵的說,“我會讓士兵來保護你們。三天以後你們必須離開,一個都不許少。”
盡管霍華德立即采取了行動,還是晚了一步。就在他離開第二天,聖月革命軍的暴徒襲擊了學校。當霍華德得到消息,帶領戰士們趕到現場時,屠殺已經結束了。學校裡鮮血橫流,到處是孩子們的斷肢殘骸,穆尼爾親自設計的歡迎噴泉上漂著屍體。他們在酒櫃裡找到了渾身鮮血的穆尼爾,懷裡抱著一個已經斷氣的女孩。
“穆尼爾瘋了。”
盧恩走進房間裡,低聲說道:“他的傷勢不重,但受到了極度的刺激,只要看到血就發出慘叫,完全無法和他交流。”
“醫生怎麽說?”
“心病難治。暴徒當著他的面殺害了所有孩子,毀掉了他的家園,這種傷恐怕一輩子都治不好了。”
霍華德交叉十指,痛苦的閉上眼睛,把臉埋在了雙臂間。過了很久,他才問道:“是我錯了嗎?”
“這件事不是你的責任。”
“當年選擇離開北方,帶著你們在圖蘭定居,是我做錯了嗎?”
盧恩沒有回答。霍華德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月光仿佛一滴眼淚積在淚溝,馬上就要滾落下來。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們和圖蘭人友好相處,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們就能順利融入這個國家。”霍華德喃喃道,“還要多少年,我們才能在這片土地上牢牢扎下根?還要多少年,我們的孩子才不會背負外來者的原罪?還要多少年,他們才能被這個國家真正接納?”
“在當年的形勢下,這是你唯一的選擇。”盧恩說,“不要把一切歸咎到自己身上。”
“我沒事。”霍華德搖了搖頭,“只是覺得心寒。”
“霍華德,”盧恩平靜的說,“你太累了,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霍華德站起身,腳步卻虛晃了一下,竟然直直的倒了下去。盧恩駭了一跳,連忙扶住了他:“你怎麽了?”
“我有點累了。”
“霍華德,不要騙我。”盧恩深深皺眉,“傳染病爆發前,你的精神就越來越差,傷口總是好不了,你真當我瞎嗎?”
屋子裡靜得出奇。半晌,霍華德歎了口氣,解開胸前的扣子。從脖頸到胸膛,他的皮膚已經完全石化,布滿了灰白的斑塊。
石化病,來自美杜莎的詛咒。
“什麽時候開始的?”盧恩僵硬的問道。霍華德說:“兩個月前。”
屋漏偏逢連夜雨,盧恩呆若木雞,不敢相信現在失去霍華德會是什麽下場。他急迫的問道:“美杜莎是安道爾家族製造的東西,一定有方法治好你的病吧?”
霍華德沒有回答,盧恩的眼神慢慢絕望。仿佛許多年前,他從刺骨的嚴寒中醒來,看到一身戎裝的男人負手站在窗前。雪已經停了,窗外陽光燦爛。當他從窗前轉過身的時候,所有光華都在男人身上凝聚生輝,讓人不敢直視。
原來連他也會死。
“我已經活得夠久了。”霍華德溫柔的說,“我很想念我的妻子和女兒。”
盧恩跪了下來,緊緊捂住臉,從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哽咽。霍華德垂下眼眸:“這件事不能外泄,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你還有多長時間?”
“三個月吧……讓人期待的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