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地球並非真的是完美的球形,但赤道和0度緯線是很好決定的。
反倒是經線,目前公認的本初子午線是1767年格林威治天文台測繪的,接著就出版了以格林威治天文台為本初子午線的《英國航海天文歷》,它很快就被眾多的航海家使用。
皮亞齊神父的朋友,也就是米蘭天文台台長奧裡亞尼的任務除了負責管理新度量衡制度的工作以外,還要測量裡米尼到羅馬的經線弧度。
喬治安娜也是頭一次聽說裡米尼這個地方,就讓人將地圖拿來了,但拿來地圖的並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亞歷山大·德·馬齊上校。
繆拉是真正平民的兒子,恐怖政治時期有人試圖想證明繆拉出身貴族,好將他劃為法律上所謂的可疑分子,於是繆拉從拉巴斯蒂政府那兒弄來了父親的結婚契約和自己的受洗證明。結婚契約顯示,皮埃爾·繆拉雖然在村子裡屬於上層階級,但結婚登記時他仍被劃為“工人”(travailleur),而非哪怕最低級別的地主。
皮埃爾·繆拉與妻子讓娜·盧比埃很有錢,因為他不僅經營著村裡的旅館和郵局,還是當地大地主塔列朗家族的代理人。
繆拉和貝西埃爾一樣,充滿著南法人的熱情、愛冒險,很難想象他穿上神父長袍是什麽樣。
阿基姆不是長子,當時沒有平等分配遺產的法律,因此他的哥哥安德烈將繼承旅館和小農場。對平民子女,尤其是鄉下人的孩子來說,參軍或是從政希望都很渺茫,只有貴族和有錢的城裡人才能靠擔任公職,於是家人決定讓若阿基姆當牧師。塔列朗家族的資助將派上用場,剛開始時他們也的確幫了忙:正是因為塔列朗家族的庇護,若阿基姆十歲那年獲得了卡奧爾學校的獎學金,在校學習古典文學,為進入神學院做準備。
馬齊出生在斯特拉斯堡,是一個真正領主的兒子,並且“子承父業”成了一個炮兵,他舉手投足間有種德式貴族的克制。
容克貴族起源於11世紀,當時指的是無騎士稱號的貴族子弟,他們無法繼承父親的頭銜和土地。
如果一切順利,馬齊應該在畢業後回鄉接手他父親的領地,接著結婚生子,讓自己的兒子和他一樣到軍校讀書。
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也許很無聊,卻要比現在好,不過在他身上喬治安娜沒有看到落魄的氣息,只是稍微有點黑,可能是被葡萄牙的烈日曬地。
“夫人。”馬齊筆挺地站著,很有禮地說。
“不要這麽叫我,你和拿波裡昂尼一樣叫我喬治安娜就好了。”她笑著說“謝謝你把地圖幫我拿來。”
“不用客氣。”馬齊說,將地圖放在了桌上。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和馬齊說些什麽,恰巧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昨天那位巴達維亞共和國駐亞眠特使的夫人又出現了。
她叫凱瑟琳娜·施梅而彭尼克,是一個年輕美麗的時尚達人,一頭棕色的頭髮、褐色的眼睛,充滿了自信和強勢。
1787年威廉五世被趕出荷蘭後,他的妻子普魯士的威廉明娜曾決定在海牙召集攝政王支持奧蘭治政權,就是這位夫人坐了原本屬於威廉明娜的位置。
她的丈夫魯特格是阿姆斯特丹有名的愛國者,也是自由軍團的一員,這是一支私人武裝,資金全由“這位夫人”提供。
除此之外,她的沙龍還是阿姆斯特丹愛國者們常去的地方,魯特格也憑借著這層關系策劃了1795年的“天鵝絨革命”。
“你們在玩什麽?”凱瑟琳娜笑著問,打破了這一瞬間的尷尬。
“我想找裡米尼在哪兒。”喬治安娜說。
“找到了嗎?”凱瑟琳娜問。
“地圖都沒打開呢。”喬治安娜說。
“你們是在等我呢,對吧。”凱瑟琳娜自作主張地說。
喬治安娜沒做聲,馬齊則將地圖攤開了。
“在這裡。”馬齊指著地圖上的一點說,喬治娜馬上湊過去看。
裡米尼位於亞得裡亞海西岸,她一湊過來,馬齊就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兒有什麽好玩的?”凱瑟琳娜問。
馬齊和喬治安娜對視一眼,好像這個問題他們都沒法回答。
“你問這個幹什麽?”凱瑟琳娜接著問。
“拿波裡昂尼讓人測從這個地方到羅馬的經線弧度。”喬治安娜看著地圖說,現在的意大利看著像隻變形的靴子。
“那有什麽用?”凱瑟琳娜問。
“我也想知道。”喬治安娜費解地說,難道拿破侖想將本初子午線定在羅馬?
“我聽說你是拿破侖的舊同學,聊聊這個怎麽樣?”凱瑟琳娜笑著對馬齊說。
聊什麽?聊他怎麽在學校裡和人打架?
喬治安娜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馬齊卻很自然地說起了往事。
讀書期間的波拿巴經常請假,他當時忙著科西嘉獨立事業呢,這確實是可以公開說出來的事。
“所以你和他不熟?”凱瑟琳娜問。
馬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們一起幹了什麽?”凱瑟琳娜仿佛挖到了什麽寶藏,追問道。
喬治安娜也很好奇,軍校的男生在一起會幹什麽?
“我們一起寫了一本對話集。”馬齊最後無奈地說。
“關於什麽的?”凱瑟琳娜問。
“《關於愛情的對話》(Dialogue sur l’Amour)。”馬齊一口氣快速說完,幾乎讓喬治安娜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愛情?”凱瑟琳娜驚訝地問。
“類似克裡森和歐仁妮?”喬治安娜問。
馬齊痛苦極了,像是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門外傳來了塔列朗獨有的,一瘸一拐的腳步聲。
“瞧瞧我發現了什麽。”塔列朗拿著一張紙說。
那是一張發黃的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你從哪兒找來的?”凱瑟琳娜問塔列朗。
“你看看這是不是拿破侖寫的?”塔列朗將那張紙遞給了馬齊。
馬齊接過了那頁紙,喬治安娜借著他的手看了起來。
如果這是篇論文,字跡似乎過於潦草了,但要是草稿,看著又還整潔乾淨,標題名叫《什麽樣的真諦和情感對人類學會幸福最重要?》。
“是他10年前寫的,當時他參加裡昂學院的有獎征文,他花了6個月準備。”馬齊說。
“講的什麽?”凱瑟琳娜壓根就對那張紙不感興趣。
“亞歷山大大帝。”馬齊說。
喬治安娜看著論文落款,用紅筆寫的字。
“無甚趣味、條理不清、嚴重雜糅、漫無邊際、字跡潦草,沒法吸引讀者的注意力。”
真是如此嗎?
她從馬齊手裡拿過那張紙讀了起來。
“怎麽樣?”塔列朗問喬治安娜。 www.uukanshu.net
她找到了以前讀十幾歲孩子寫的論文,那種詞不達意的感覺。
文中寫到:“亞歷山大從底比斯跑去波斯又跑去印度,他在搞什麽?他一直坐立不安,他失去智慧,他自詡為神。克倫威爾的結局又怎樣?他統治英國,但復仇女神的利劍難道沒有折磨他嗎?”
亞歷山大大帝怎麽會和克倫威爾聯系在一起呢?
“別告訴他我讀過。”喬治安娜將那張紙給了塔列朗。
“你要把它交給他嗎?”凱瑟琳娜問塔列朗。
“當然要去。”塔列朗興致勃勃地說,拿著那張紙離開了。
雖然波拿巴的個性和害羞靦腆扯不上關系,但她覺得他多半會把那頁紙當成“罪證”給燒了。
“我以為檔案館不會保存這種資料。”馬齊說。
喬治安娜立刻追了出去,幸好瘸腿的塔列朗跑不快,她很快就追上了。
“你不是要我跟他說你沒讀過嗎?”塔列朗說。
“等一會兒。”喬治安娜拿過了那張紙,用複製咒複製了一份,然後交還給了塔列朗。
這時塔列朗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看著她。
“你看什麽?”喬治安娜嗔怪地說。
“在看歐洲第一美人。”塔列朗用藍色琺琅般的舌頭讚美著“波琳娜像維納斯,你像阿忒彌斯。”
喬治安娜看著塔列朗搖頭,他要是看到穿著滿身是泥的女巫長袍的波莫納還會那麽說麽?
他會無視她,走過去,仿佛只是地裡的泥土。
可是她還是覺得很高興,蹦蹦跳跳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