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曹軍大寨,中軍大帳。
“啥?”
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夏侯惇那咆哮式的嗓門。
此刻,他的一雙瞳孔瞪得碩大,滿滿的不可思議。
“大哥?你說啥?要…要放四十萬袁軍北歸冀州?”
夏侯惇滿臉不可置信的望向曹操。
沒錯,當此四十萬袁軍降卒歸心漸起之時,曹操做了一個讓夏侯惇完全看不懂的決策…
——放四十萬袁軍降卒北歸冀州!
一石激起千沉浪,這讓夏侯惇幾乎懵逼了,怎麽能放歸呢?這四十萬人要再回歸了北境,回了袁營,那不是完犢子了。
丫的,官渡之戰白打了呀!
在夏侯惇看來…
特喵的,就是全埋了,也不能放他們回去呀!
“元讓,做將軍這麽許久了,怎麽性子還是這般莽撞。”
曹操張口,言語間有一抹斥責之意。
“那…那也不能放這四十萬降卒回歸袁紹那邊哪!”夏侯惇態度堅決…“大哥,你的壓力我知道,是…無論是糧食,還是軍心,如今都是隱患…”
講到這兒,夏侯惇頓了一下。“大哥,我不懂那些個大道理,我只知道,若然大哥不想做這惡人,那就讓我來做!”
夏侯惇沒有把話講的太明白,可言外之意很明朗,他可以當夏侯惇,也可以去做那先秦時期的殺神白起,背下這天下的罵名!
“元讓,我有說過,要他們回歸袁營麽?”曹操反問…
這。。
夏侯惇撓撓頭,放他們北歸,不就是放他們回歸袁營麽?這兩者之間有差別嗎?
越想越是搞不懂了…
夏侯惇用力錘錘腦門。
曹操卻是一揚手,微微一笑,小聲說道:“哈哈, 元讓, 好戲在後頭呢!”
一言畢, 曹操邁著大步走出了此間大帳。
隻留下夏侯惇一臉懵逼。
他還是不懂,儼然他那三十多點的智力值,是想不明白這中間的彎彎道道。
“夏侯將軍…”
還是賈詡, 實在是不忍心看夏侯惇這般痛苦,索性提醒一句。“昔日裡, 曹安民下獄, 我聽聞陸總長贈予他一句話, 叫做——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是什麽白!呵呵, 這世上的一切又豈是非黑即白那麽簡單?將軍不妨耐心些,靜候佳音…”
呃…
原本大哥曹操的話就讓夏侯惇一陣眩暈了。
這下倒好,賈詡這雲裡霧裡的解析, 更是讓他有點兒找不著北的感覺。
“踏踏…”
望著賈詡徐徐走出的背影, 夏侯惇一敲腦門。
“啥黑不黑?白不白的?啥叫非黑即白…讀
“書多了了不起啊?拽個錘子的文哪?”
吟出這麽一句, 夏侯惇一攤手, 搞不懂…徹底搞不懂了。
不過…
轉念一想,結義兄弟陸羽曾經說到過一句, 現在回想起來,倒是頗為貼合——玩戰術的人,心都髒!
髒?髒?
這…到底是怎麽個髒法呢?
特娘的, 煩死了!
…
…
——“弟兄們,弟兄們…”
就在四十萬袁軍, 四十萬顆炙熱的心,思念北歸的時刻, 忽的…營盤中傳出一個聲音。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陸…陸司徒臨走前, 向曹司空提議,說是…說是…”
一個袁營的甲士扯開嗓門大喊道。
似乎…是因為激動,他竟是一口氣沒有提上來,喉嚨處仿佛哽咽住了一般。
“啥?啥消息?”
一乾袁軍降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這甲士的聲音再度傳出。
——“陸司徒向曹司空提議, 允許咱們…允許咱們回北境了!曹司空也答應了…”
——“咱們中,只要…只要誰想回北境,都可以回去,曹司空還特地準備了盤纏、糧食…還有船舶, 助咱們渡過黃河!曹司空讓咱們回家啊!”
呃…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話脫口,整個四十萬袁軍降卒的陣營刹那間嘩然了。
啥?啥情況?
放他們回家?回北境四州麽?
如果說這已經夠匪夷所思了,竟然…竟然還分發給糧食、盤纏,還準備好了船舶?這…這是什麽情況?
不可置信…
下意識的,沒有一個人相信這話,太假了,簡直假的不可思議!
“你…你可別騙我們哪!”
“曹司空真的…真的讓我們回北境了?”
一個個袁軍降卒圍攏了過來,忙不迭的去問。
“騙你們幹嘛?”那傳訊的小卒轉過身,露出了早就裝好了盤纏、糧食,“我都已經去領過盤纏了,哪裡還有假?”
“我可聽說了,陸司徒之所以要提議曹司空如此做,便是因為考慮到咱們弟兄們思鄉的情緒,不忍心我們與家人分開呀!”
言及此處…
“咚咚咚…”鑼聲響起。
卻見大營內的演武場上, 曹操徐徐登上了高台,他的身邊有一乾虎賁甲士,正一起用力將一個木製的簡易擴聲器給推了上來。
這玩意, 出自工房…
陸羽曾經用過, 曹操覺得很實用,就給工房討要了一些。
果不其然,這玩意…簡直省去了無數傳訊兵,方便至極!
所有人注意到了曹操。
而曹操也環望著營寨中所有甲士。
就在這時。
“咣咣咣…”
又是一陣鑼聲響徹。
緊接著,曹操的聲音呼嘯而出。
“昨日陸司徒向我提議,說許多弟兄們的家人都在北境,妻兒老小也在北境,建議我曹操放弟兄們北歸!我本琢磨著不妥,萬一弟兄們回到家後,又被那逆賊袁紹征召到袁營裡,那可怎麽辦?那不是給我曹操找麻煩嘛?”
——“可我轉念又一想…弟兄們征戰沙場,不就是為了家人們能過上好日子麽?我若是不許弟兄們歸家?那於心何忍?”
曹操的聲音很大,震耳欲聾,足夠整個營盤內的所有甲士聽得清清楚楚。
——“話,我就不多說了,今日在這裡,我曹操便是宣布一樁事,我決定采納陸司徒的提議,諸位兄弟們中,有想要留在曹營的,我熱烈歡迎,有顧慮家人,想家的,思念故鄉的,我也歡送,絕不強留…他日,若然你們與我曹操在戰場上相會也無妨,大家各為其主,無需報恩,該怎樣,便怎樣即可!”
言及此處…
台下的一乾袁軍降卒中有落淚的。
更多的,他們拚命的眨巴著眼睛,用胳膊去擦拭眼角的淚痕。
北歸…這在他們心中位置太重了。
感動!
感動啊!
曹司空能大義放他們北歸,這是一種怎麽樣的情懷,這又是一種何等的感動呢?當然,還有陸司徒…哪怕是離開了官渡,去徐州出公差,卻依舊不忘他們這些“卑微”的降卒,處處為他們考慮,大義…大義凜然!
“好了,糧食與盤纏我曹操已經給諸位準備好了,每人都有,想要走的,收拾好包裹,來領這些盤纏即可…如果腿腳不便的,受傷的,我曹操還為你們準備了馬車!”
講到這兒,曹操頓了一下,似乎…是刻意的讓此間那滿是感激的氣氛變得更濃鬱、更沉澱一分!
感覺氣氛烘托得差不多到位了。
曹操繼續道:
“弟兄們,都別愣著了,咱們一別兩寬,我絕不會忘記,今日,曹操有這麽多的好兄弟!”
呼…
無數人聽到曹操的話,急呼著大氣,他們從內心深處被曹操感動了。
這是一個值得效忠的主公啊!
這是一個…處處為將士們考慮,愛兵如子的主公啊!
感動,所有人心頭只剩下無限的感動!
當然…
這絲毫不能阻止這些甲士想要回家的欲望與心情,他們有著必須北歸的理由。
拚搏,奮鬥,殺戮…
這一切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一個家麽?
“謝曹司空…謝陸司徒!”
“啪嗒”一聲,一個袁軍降卒跪倒在地…似乎,唯獨以這樣的方式才能詮釋出他內心中對陸羽,對曹操的感激。
可…
他這麽一跪。
“啪嗒”、“啪嗒”、“啪嗒…”不斷的有袁軍降卒跪倒在地,他們的腦袋宛若搗蒜一般磕在地面上。
感謝…感謝!
感謝的同時,終於,終於了了他們心中的願望,可以北歸,可以回家了。
只不過…
這種時候,感動之余,沒有人注意到曹操那嘴角揚起的不漏聲色的、隱晦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
不!
準確的說,是一切都在羽兒的算計之中。
…
…
軍寨大門處,無數糧草陳列於此。
除了糧草外,還有馬車。
曹操親自在這裡,為即將離去的袁軍降卒們發放糧草、盤纏,送行!
“老兄?多大年紀了呀?”
看到一個老漢,腿腳有些不便,曹操一把扶起他,耐心的詢問道。
“老朽…老朽今年五十有六。”
“那你可比我大十一歲呢!”曹操緊緊的握著這個老兵的手。
“家裡還有幾口人哪!”
“勞曹司空掛懷,上還有個九十歲的老母,下還有兩個十余歲不成器的孩兒…若不是他們,我也決計不去那黃河以北,跟著曹司空打…打天下!”
老兵的語氣有些磕絆。
曹操則是額外取來了一份盤纏。
“這些?夠麽?”
“夠了,夠了…”老兵感激涕零,一手接過盤纏,一邊就打算下跪。
曹操一把扶住。“自家兄弟,不用客氣!”
老兵則是不住的在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曹司空,若有來世,我…我必定當牛做馬,也要…也要報答曹司空的大恩!”
這老兵算是開了個頭…
一下子,附近的降卒們均是跪拜在曹操的面前。
場面無比壯觀…
“都起來,都起來…”曹操將面前的幾人扶起,人數實在是太多了,他實在是扶不過來。“回家嘛,是高興的事兒,你們一個個掉淚珠子幹嘛?怎麽…都不舍得走了麽?”
曹操用最豪邁、最善意的話寬慰著他們。
“都快起來,領了盤纏,還要北歸呢?現在可不是磕頭的時候,先回到家,讓家兒老小知道你們還平安著呢!這樣,他們才能安心哪!是不是啊?”
曹操的一連串話語,讓此間袁軍降卒再度一陣感動。
此前…
他們總是聽袁紹講起曹操如何的陰險、如何的狠辣,可…切身處地的待在曹營,他們才感受到,這位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梟雄曹操…他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比起袁紹…
這樣的主子不知道要強過袁紹多少倍!
這才是英主啊!
一旁…
張郃、高覽、沮授也看到了這一幕。
沮授頭戴鬥笠,似乎刻意的隱藏著自己的身份,畢竟…出於保護他家人的緣故,曹操對外宣稱,他已經被斬於轅門了。
張郃、高覽自是知曉這些,此前他們均是冀州牧韓馥的手下,他們三個的關系還不錯。
只不過,此時此刻…三人的心境倒是截然不同。
“世人皆道劉玄德仁義,可曹司空此舉,足以證明他的仁義不亞於劉玄德!”張郃連連感慨道…
高覽點了點頭。“是啊,曹司空此舉不可謂不宅心仁厚,只不過,此等放四十萬降卒北歸的提議,陸司徒是真敢提,曹司空也是真敢答應啊!”
一個真敢說,一個真敢做。
高覽沒有把話講的太白,可意思卻再清楚不過。
這特喵的,不就是放虎歸山麽?
這是用四十萬大軍換了一個仁義之名,似乎…有那麽點兒不劃算哪!
“是啊…”張郃點了點頭。“能做出如此提議,能最終做出這樣的決策,足可見曹司空與陸司徒的宅心仁厚,我張郃還是佩服不已的!不論別人如何,我這輩子跟定他們了!”
這話脫口,高覽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他們倆不同於尋常的袁軍降卒,還有北歸的余地。
不誇張的說,官渡一戰,袁紹崩盤的瞬間,便是他們倆的陣前倒戈,袁紹對張郃、高覽那是恨之入骨!
別的降卒或許能回去北境,可張郃、高覽那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必須一條路走到最後!
“呵呵…”
就在這時,沮授笑了,比起張郃、高覽,儼然…他看事情看的更深遠一些,也更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況,這提議是隱麟提出來的呢?
“呵呵。”沮授再度苦笑一聲。“宅心仁厚,在亂世…宅心仁厚?真的重要麽?”
呃…這…
張郃、高覽一驚,彼此互視,旋即把眼眸望向沮授這邊。
沮授搖了搖頭,旋即爽然的笑出聲來。
“哈哈哈…”
似乎,笑到了一半,他張口苦笑道:“好一個隱麟,好一個隱麟提議的北歸…這一招,委實是把袁本初看透了,呵呵…這一招真是高明啊!”
短短的一句話,此間卻是意味深長。
張郃、高覽連忙問道:“沮兄?此言何意呀?”
沮授搖著頭,口中喃喃:“呵呵…隱麟才不是什麽宅心仁厚的謀士,曹操更不是劉玄德那樣的仁主!放虎歸山?狗屁放虎歸山…這分明就是最簡單的欲擒故縱之計罷了,所謂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曹操敢放這四十萬降卒北歸,可憑著袁紹那猜忌、多疑的性子?他敢收麽?”
講到這兒,沮授頓了一下。
“唉…”的一聲,再度歎出口氣,他繼續道:“過不了幾天,這四十萬降卒就會再度回來,哭著喊著給曹操、給陸羽效力,只不過那時候…那躁動的三軍就會安定下來,北歸的情緒亦將化為無窮的怒火,去反噬他袁紹…去反噬這北境四州,隱麟這一計,足以定北境!”
誠如沮授所言。
曹操放四十萬降卒北歸,是陸羽謀算中的重要一環。
曹操越是對這些降卒好,越是發放糧食、盤纏,越是稱兄道弟…傳到袁紹的耳中,他越是會懷疑,越是會猜忌!
四十萬降卒?這麽龐大的數量,會不會是曹操與陸羽的奸計呢?
會不會是假意投降,裡應外合呢?
四十萬人的裡應外合,這足以頃刻間覆滅黎陽…足以將他袁紹的北境四州捅出一個天大的窟窿!
隱麟這是要掘他袁紹的根基啊!
袁紹會這麽想!
憑著袁紹的性格,他一定會這麽想!
便是為此…
面對這四十萬北歸的戰士, 等待他們的勢必是刀光、是劍影!
是不歡迎的箭矢…
而未來,這些刀光、劍影、不歡迎的箭矢將轉換成四十萬降卒的怨氣,將變成北境四州這四十萬降卒家人的怨氣,這股怨氣…對袁氏一族而言,才是最致命的!
“呵呵…”
言及此處,沮授最後搖了搖頭。
“可惜啊,能看穿此計的人,都不在袁營了!呵呵,退一萬步…哪怕是有人在,又何妨?袁本初能聽得進去正確的意見麽?”
“誠然,我沮授比不上隱麟,可…袁本初啊袁本初,你與曹操相差的更遠!你輸的不虧!縱然再有一百次,結局依舊是注定的!你輸的委實不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