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半個小時過去了，哪怕是心理素質不錯的蕭筱也有些急了。

　　主要是這個季節，天氣還很熱，停電之後，電梯裡小型內置風扇的電量堅持不了多久。

　　狹小封閉的空間裡，人會因緊張，不自覺地吸入更多的氧氣來保持大腦清醒，緩解精神上的焦慮。

　　這種時候氧氣損耗會越來越快，空氣流通緩慢，隨著時間的推移，氧氣會越來越稀薄。

　　競競還小，待得時間越久，他越恐慌，到後面更難安撫。

　　蕭筱沉默地靠在電梯一角，任憑大腦飛速運轉，仍是束手無策。

　　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

　　先前她會每隔兩分鍾按一次緊急呼救，到後面是五分鍾一次。

　　她不能一直動，要保持體力。

　　電梯裡又悶又熱，競競開始小聲地嗚咽，徐晴也哄不住他。

　　“競競可能餓了。”蕭筱將一旁的麵包和水遞過去，“姐你跟競競都吃一點東西，物業那邊應該快來了。”

　　此刻不幸中的萬幸，就是她進電梯前身上帶了食物和水。

　　“那你也吃一點。”這種時候，哪裡還顧得上推辭，徐晴接過麵包和水，撕開外包裝，哄著競競吃一點。

　　好在孩子就是孩子，只要有信任的人在身邊，又有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

　　蕭筱看了眼手機:四十分鍾過去了。

　　她用手指輕輕撥開被汗濡濕貼在臉邊的頭髮，拿起身旁還剩了一半的水，喝了一小口。

　　嘴裡的水剛咽下，眼前驀地一黑。

　　應急燈的電量耗盡了。

　　整個電梯內部的空間都處於黑暗中，她聽到競競又開始發出煩躁的抽泣，連忙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光。

　　“別怕，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她將手機背面朝上，放到地上，起身又去按了呼救鈴。

　　時間又過去了十分鍾，距離她們被困電梯將近一個小時的時候，電梯外終於傳來了安保人員的呼喊聲。

　　“有人在裡面嗎?”蕭筱心頭一震，忙揚聲應道，“有，我們在這！”

　　她接著抬手敲了敲電梯門，生怕自己的聲音穿透不了厚重的金屬結構。

　　“好，小姑娘別急，裡面就你一個嗎?”

　　“不是，我們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是小朋友，小朋友已經快堅持不住，麻煩你們盡量快一點。”

　　蕭筱抓了抓徐晴的手，兩人眼中同時露出了一抹得救的欣喜，競競熱得小臉蛋通紅，渾身上下早被熱汗濕透。

　　小朋友精神已經不太好了，懨懨趴在媽媽懷裡，眼皮耷拉著，又累又困的模樣。

　　“競競起來喝點水。”蕭筱抬手擦去他臉上的汗，將自己剩的水遞給徐晴，“姐，你再喂他喝點水。”

　　“好。”

　　門外的安保人員，已經開始撬門了，蕭筱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不少，轉頭看見門縫一點點擴大，外面人的吆喝聲也逐漸清晰起來。

　　眼見著電梯門被撬開半個胳膊寬的門距，電梯外的安保人員都松了一口氣。

　　蕭筱離門口最近，立刻將競競抱到懷裡，準備先讓孩子出去。

　　誰知還沒等她起身，耳邊陡然響起一聲金屬斷裂的哢噠聲，她臉上的笑容一僵。

　　電梯急速下墜帶給來的失重和心悸感再次襲來，短短幾秒的時間，透過沒有完全閉合的電梯門，光線在眼前飛速掠過，化作一重重幻影。

　　下一瞬，頭腦一片混亂之際，電梯再次停住。

　　而這一次，

蕭筱和徐晴同時摔在了電梯裡。　　徐晴是跌坐下來，而蕭筱卻是為了護住競競，雙膝跪倒在地。

　　這次下墜時間過於短暫，且速度比上次墜落速度更快，兩秒不到的時間裡，誰都沒辦法反應，有所防備。

　　徐晴一聲痛呼，蕭筱慌亂中去看她，卻見她捂著小腹，臉色慘白。

　　“姐?！”

　　————————————

　　兩個小時後，警廳會議室外，葉凌逸急得團團轉。

　　蕭遠和老廖現在都在裡面開會，以他現在的級別，還不能隨意闖入。

　　可是一想到剛剛在手機上看到的消息，他就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

　　“襄陽東路路段發生重大交通事故，導致整個襄陽區大面積停電。處在襄陽區中心的紛湖小區受此事故影響，上百名住戶被困電梯......”

　　“根據現場記者發回的報道稱，汾湖小區內最嚴重的一起電梯事故的被困人員，仍未脫困，還在施救中......”

　　他低頭看著手機視頻裡的現場畫面，是記者在采訪小區的物業，“請問，現在能確定電梯內被困的人員有幾名嗎?”

　　“根據我們剛才施救時與被困人員的溝通來看，是三名，不過裡面還有個孩子。”

　　“據說剛剛施救時，電梯是停在十七樓的，怎麽會再次出現下墜現象呢?”

　　“不好意思，這個還要等我們的後續調查結果才能知道。”

　　女記者對著鏡頭說道，“那麽現場的情況是，這部電梯在第一次施救過程中，出現了第二次下墜的這樣一個情況。此刻大概是停在了十一樓，不過為了防止再次出現意外，小區方面不敢擅自施救，目前已經通知了消防隊和急救中心......”

　　電梯內小姑娘急切的求救聲還不停地在他耳邊播放，“拜托你們快一點，我姐姐懷孕了，她現在感覺很不好，還有小朋友也堅持不住了！”

　　這聲音太耳熟，分明是昨晚還跟他們一起吃飯的蕭筱，蕭隊的妹妹！

　　他躊躇再三，急得滿頭汗，實在是等不下去了，大步衝向會議室，沒等他拉開門，有人先一步開門走了出來。

　　來人見到他一愣，是張言，“小葉?你這是怎麽了?”

　　誰知葉凌逸根本顧不上聽他說什麽，急匆匆越過他衝進會議室，迎著蕭遠倏然不悅的神色，一開口甚至帶上了哭腔，“蕭隊，廖哥，出事了！”

　　————————————

　　“姐，深呼吸，別怕，別怕，沒事的，沒事的。”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是無用，蕭筱只能握住徐晴的手，不停地跟她說話。

　　競競縮在徐晴身邊驚恐不已，卻是哭都沒力氣哭的狀態了，徐晴已經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免得嚇到這兩個孩子。

　　可是小腹一陣陣刀絞似的痛意讓她感覺整個人被撕扯著，一半清醒一半恍惚。

　　她咬牙忍了半晌，疼痛感絲毫不見緩和，反而有一團團熱流往身下湧。

　　徐晴心裡清楚這是怎麽了，也知道那些熱流意味著什麽。

　　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無助地發顫，她抓緊蕭筱的手，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徐晴哆嗦著嘴唇，精神恍惚，不住地說著“對不起。”

　　蕭筱死死咬住嘴唇，不準自己泄氣，不準自己哭，盡管她心底無比絕望，“姐，別放棄，再堅持一下，競競不能沒有你。”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蕭蕭，競競拜托你了，我，我好累。”徐晴的聲音忽高忽低，仿佛下一瞬就要暈過去。

　　蕭筱此刻並不知道她怎麽了，不明所以低下頭，看了眼精神越來越差的競競，一咬牙，拿過剩下的一點水，打開讓競競先喝了一點，再然後又喂徐晴。

　　可是徐晴搖著頭，不肯喝，“我不，不喝，給你，還有競競......”

　　“姐，我沒辦法的，你要是出什麽事，我也堅持不下去了。姐，為了競競，你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

　　“我沒事，我剛剛已經喝了很多，你再喝點水，咱們都堅持住，好不好?”

　　徐晴在她的反覆勸說下，想到身邊的孩子，終於有了一點求生的欲望，含淚喝了一口水。

　　只要徐晴肯喝水，有求生的欲望，就還有希望。

　　蕭筱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下意識抿了抿乾燥的唇，瓶裡的水剩的不多，要給他們留著。

　　想到這，乾渴的感覺愈發強烈，緊接著腦中閃過一陣白光，她身體晃了晃，急忙撐在地上，借此穩住身形。

　　可是慌亂中，手掌卻觸到一團稍顯粘膩的液體，蕭筱不知道那是什麽，茫然抬起手掌。

　　血，鮮紅刺目的血/液染滿整隻手掌，蕭筱後知後覺才發現那些血都是從徐晴身體裡流出來的。

　　電光火石的刹那間，那些被鮮血染紅的記憶再次湧進她腦中，眼前的狹小空間在恍惚中與之高度重合。

　　遍地都是血，腥臭的血:液的味道強烈衝擊著她的感官，鋪天蓋地般朝她湧來。

　　................

　　黑色的越野車飛速駛過一個個路口，葉凌逸還在耳邊說著手機裡的新聞消息。

　　蕭遠一雙眼緊緊盯著前方，像是聽到了，又像是什麽都沒聽到。

　　心裡只有一道聲音不停催促著他，“快點，再快點。”

　　腳底的油門早被踩到了底，可他仍覺得太慢了。

　　太慢了，他的蕭蕭還在等他，他的蕭蕭該有多害怕。

　　他為什麽不把她帶去隊裡，他為什麽不將她送到家裡?到最後他甚至怪自己，為什麽要接蕭筱來鄂城。

　　她如果好好待在湘城，怎麽會出事?！

　　蕭遠，心裡那道聲音冷冷地質問，蕭筱如果出了什麽事，你對得起死去的父母嗎?你還活得下去嗎?你唯一的親人，那是你唯一的親人！！！

　　.................

　　“門開了，門開了，擔架，快點。”

　　“孕婦大出血，趕緊將人抬出來！”

　　“小心腳，小心腳！”

　　電梯門被打開的一瞬間，蕭筱失魂落魄地抱緊懷裡的競競，跟在擔架後面，慢慢走了出去。

　　她雙眼無神，視線裡人影憧憧，耳邊人聲嘈雜，好累啊。

　　懷裡是沉甸甸的競競，心裡沉甸甸的又是什麽?

　　突然一支話筒伸到她面前，一個女人對著她嘴一張一合，也不知在說什麽。

　　她木然別過臉，無力地張了張嘴，衝身邊的紅色身影說了兩個字，“孩子。”

　　消防員立刻從她手裡接過了昏睡過去的競競， 懷裡的重量一輕，可心裡的重量卻不減反增。

　　她艱難拖動著身體，越過一道道陌生的人影，腦中閃過無數畫面，持續不斷地向她輸送著慘不忍睹的信息。

　　屍/體，血/液，熟悉的客廳，緩緩開合的門還有迎面吹來的腥臭的風。

　　胃裡突然一陣翻湧，她猛地俯下身，捂著胸口，痛苦地乾嘔兩聲，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可是好難受啊，好難受。

　　“蕭蕭！”渾渾噩噩中，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蕭筱茫然無措，循聲抬頭，蕭遠的臉闖入她視線中。

　　“哥......”所有的意識都在這一刻變得清明，可喉間乾痛，已不成聲，化作破碎的嗚咽。

　　而後腦中緊繃的那根弦隨著她的這聲呢喃，猝然繃斷。

　　.........

　　蕭遠瘋了似的，衝進擠滿人的樓道，下意識地撥開那些擋在他面前的身影。

　　他像一隻狂躁不安的獸，恨不得將這些擋住他去路的東西撕碎。

　　直到層層人群退開，蕭筱俯身乾嘔的模樣進入他的視線，他體內瘋狂湧動的血氣，像是被注入了冷卻劑，頃刻間平複。

　　蕭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上前去的，他也不知道，在聽到妹妹那一聲若有似無的呼喚時，眼淚是怎麽湧出眼眶的。

　　他只知道，當他接住栽進自己懷裡的蕭筱時，整顆心像是重新被熱水浸過，滾燙炙熱。

　　蕭遠俯身將人抱緊，下巴抵在小姑娘濕漉漉的發頂，眼淚爭先落下，“蕭蕭不怕，哥哥來了。”